正月十六日,帝驾临玄都观,亲登法座讲说,公卿道俗等人辩论驳难。——《周书·卷五·帝纪第五·武帝上》。
玄都观,悠远古朴的钟鼓声沉沉敲响。
辩难开始了。
辩难以三教优劣为题。一派以道家张宾为代表,要求立即废佛、宣扬道儒之说;另一派则以司隶大夫甄鸾以及僧人道安为代表,撰文立说,批驳道家更不是东西。辩驳方才开始,两派便已争得不可开交,虽是遣词用句都甚是文雅、引经据典,却已有了面红耳赤的征兆。
皇帝宇文邕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争论之中的两派中人,眼眸中有着淡淡的嘲讽之意。
身后,是一个身着邋遢缁衣的僧人,他挤眉弄眼地低声说道:“嘿嘿,陛下,这等酒囊饭袋的辩难还有甚好看的?真是一群斯文败类啊……瞧瞧那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啧啧……”
宇文邕面无表情道:“卫元嵩,指着和尚骂的时候,莫忘了自己也是秃驴。”
“贫僧……咳……”卫元嵩严肃郑重道,“宇文护那老贼偏袒佛教,倒行逆施、天怒人怨,贫僧虽为佛教中人,却也不能坐视不理,陛下雄才大略,假以时日,必会诛杀此獠,灭杀佛教,还大周一个朗朗青天。”
下面辩得热火朝天,没有人听到上首的帝王轻描淡写吐出的话语。
“……灭佛?”宇文邕看着台下的三教之人,微微扬起了下颌,用矜持而平静的王者之姿回应深深隐藏的野心,他平静地说道:“听起来……不错。”
……
……
初晨时分,冯小怜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揉着揉着,便看见自己手腕处缠着白色纱布,只隐隐渗出一丝血色,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楚,还散发出一股有着淡淡苦味的药香。
她怔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披上衣服,打开房门,看着一瞬间涌来的明亮日光,以及眼前银装素裹雕花栋梁的屋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处的不再是尚冠里的那间半旧不新的老屋,而是一座清美古朴的园子之中。
这里是代国公府。
如晶莹碎屑般的小雪还在细细地落着,天色却并不阴霾,透着一股被洗得清澈的明澄,她眯起眼望去,和卫国公府比起来,代国公府看起来并不大,没有鱼贯穿梭屏气凝神的奴仆,也没有庭院深深小桥流水的优美景致,只是透着一股干净简朴的意味,粉墙黛瓦在白雪的映衬下愈发可喜。
冯小怜觉得这果然与十一郎的风格有几分相像。
寒风灌了进来,她觉得有些冷,便关上了房门,她这才看到房间里的桌上已摆上了几碟清粥小菜,一旁的铜架上搁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她也不客气,洗漱完了便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或许是精气神透支得太过,她觉得饭菜格外美味。
吃饱了,她开始坐到梳妆台的铜镜前,发呆。
镜中人长得很美。
皮肤很白,眼睛很大,鼻子很挺,嘴巴很小。
她想到了什么,紧张地咳了一声,学着那日在卫国公府上寝殿中看到的那些柔媚女子,然后对着镜子毫无征兆地露出一个十分妩媚的笑容。
然后她敛去了笑容,皱眉苦思,然后又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笑了笑。
铜镜忠实地反映着她的表情。
当她刻意笑得浪荡时,似乎总会不自然地夹杂着几分纯真羞涩,而当她纯真地露出笑容时,却好像也隐隐带着几分勾人的浪荡,杀伤力十足。
冯小怜苦下脸,双手托腮,将脸挤成一个丑包子,开始做鬼脸。
她觉得这张脸自己真是太能惹事了。
用“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来形容她大抵是再好不过了,然而一切麻烦的源头,都是她的这张脸,她长得丑一点,或者说长得没那么漂亮,哪里会有这些烦恼?平常女子总是痴痴地希望自己能变得更美一些,却殊不知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美貌与那吸引苍蝇蚊虫的臭肉又有何区别?
庾季才说毁容没用,而且真要她下手,她恐怕也狠不下这个心。
那么就要这样下去?酒馆里唱个曲儿就进了卫国公府,逃出卫国公府在市井里借把伞都能借到代国公的头上……她上辈子到底是欠了宇文家多少钱啊?
卫国公,皇帝陛下,代国公……这才短短几个月,她就已经扯上了这么多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惹得两位国公几乎兵戎相见,说不定再过几个月,她就会将大周王室六十岁以下的八大柱国十二大将军都勾引一遍,到时候将会引发王室的数字军团和权贵们来纷纷争抢她,她挤在中间作惊恐柔弱身不由己状,然后就该到那个毒舌的皇帝陛下怒喊“尔等蠢货敢跟朕抢女人!”的时候了……
难道只要是公的都会喜欢她?
不寒而栗啊!
冯小怜打了一个寒噤,觉得自己真是前途一片黑暗。
然而要说逃脱宇文直的魔爪,又谈何容易?既然他都已亮出了锋利的獠牙,哪里还会坐视她逃出长安城?昨夜的放手离去,不过也只是怕把事情做得太过生硬,因此欲擒故纵罢了……
一步错,步步错,若是她那个时候没有一时热血上头要离开卫国公府,此时安安稳稳在国公府里做一小妾,何至于将十一郎也拖下水?而且宇文直明显不会善罢甘休,势单力薄的十一郎不见得能顶住他的压力……她脑中甚至都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她和十一郎就像是牛郎和织女一样被一左一右地拖走,中间还伸着的手越来越远,盈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