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出神地想着,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冯小怜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很久已经没有这样浸入回忆中,连忙打开房门,便看见一个婢女站在门前,有礼说道:“褚翁有请,冯娘子请随我来。”
褚翁……是谁?
走出琴园不知走去何处的一路上,冯小怜都在想这个问题。
褚翁,翁说得是对老者的尊称,然而这座偌大的卫国公府中,一个外姓老者被府上如此尊敬,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见过褚翁。”
冯小怜低下头敛衽一礼,然后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的老者精神矍铄,颔下长长的白髯梳理得一丝不苟,一袭大袖衫衬得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无数智慧,只一眼,便让人顿生高深莫测之感。
然而冯小怜只是恍惚地想起了那个干瘪小老头儿,他发髻胡乱扎着,衣衫随意拢着,总是佝偻着背,咧着嘴一笑便露出一口烂牙……不由觉得两人的对比太滑稽了些,有些想笑,却又有些笑不出来。
还是方才那间小亭,只是此间唯有老者与少女两人,幽幽茶香尚在,两个茶盏静静置在桌上,却不见其中有茶汤微微荡漾。
褚翁看着眼前少女有些复杂的神色,自以为明白了什么,开口温和地说道:“昨日,老夫听了你的一曲《折杨柳歌辞》……甚好。”
冯小怜一怔,心中便暗暗腹诽原来便是这个老头将自己赚进府来,不由有些埋怨自己昨天好端端地与那寒士置什么气,不然此时便在家中喝汤吃饼,何至于要和府上的姊姊妹妹们勾心斗角,和眼前这故作高深的老头互打机锋。
不过冯小怜神色只是有些疑惑,似乎在回想有没有见过眼前的老者,然后有礼地道:“小怜技艺不精,让褚翁见笑了。”
“琴语皆心语。”褚翁缓缓说道,“你的琵琶声中似有怨气难诉。”
冯小怜心中微惊,嘴唇抿了抿,幽幽说道:“小怜自幼……孤苦,难免比旁人多了些坎坷。”
“也难免比旁人多了些心思。”褚翁微微一笑,“所以素娘死了。”
冯小怜偏了偏头,似是不解褚翁之意,半晌后,才黯淡道:“素娘……待小怜极好,只是未曾料到……”
褚翁看着少女眼眸中深深的黯然之色,心道难怪连素娘那极精明之人都看不透。
若是平庸之人收到那绯色衣裙,知道其中必有古怪,便如烫手山芋般好生藏好不敢示人,这虽为韬光养晦之策,素娘却必会称府上失窃从房中搜出这件绯色衫子;若是聪明之人,自然会卖弄聪明,在殿下面前点出那衫子是由他人所赠,祸水东移,却不知殿下最厌恶这等内院女子倾轧之争,而眼前这少女……
她只是将污水尽数倒在了素娘头上,自己便如于大雨下漫步却一滴雨珠都未曾沾身,还顺带让自己变成了一朵无辜的出水芙蓉……这一步走得愈发高明,便显得眼前这柔弱的少女愈发心机深沉、善于伪装。
然而褚翁却很满意。
“茶愈是香,入口便愈是苦涩。”褚翁看着空空的茶盏,嗟叹道:“再好的茶,亦需白玉为盏,清风为盘,细细品味,否则与那些市井街摊上那贩夫喝的凉茶有何区别?”
冯小怜低下头也看着茶盏,沉默片刻,有些腼腆地微微一笑,应道:“白玉易得,清风可遇而不可求。”
褚翁愈发满意于她的知情识趣,意味深长道:“清风可借力,清风可令树冠成荫……庇护一方。”
冯小怜心头一动,轻声说道:“小怜却不懂那么多,只望清风吹拂,解一时酷暑。”
褚翁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起楚六的回报,这才完全确认了冯小怜对那可怜的养父没有一丝情谊……此人薄情寡义,矫饰得再好,果然只是一贪慕荣华的庸人罢了,即便心智卓绝,却也难逃名缰利锁。
想到这里,褚翁和蔼地笑了起来,“愿日日能与冯娘子品茶。”
冯小怜知道这段艰难的哑谜终于过去,不由如释重负,盈盈一礼,“多谢褚翁垂怜。”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各怀鬼胎。
……
……
离开小亭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入冬后的白日愈发短暂,就连夕阳也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如墨的夜色。
来时为冯小怜领路的婢女依然为她领路,这次却没有将她带去之前的那间屋舍,而是领她去了另一处,看模样似乎要比原来那间大上不少,冯小怜只能默然接受了这份安排。
在离开时,婢女朝她歉意一笑:“今夜要委屈冯娘子了,明日才能调拨奴婢来伺候。”
冯小怜摇摇头,微笑道:“无事。”
“冯娘子蒙得殿下青睐,以后说不得能被殿下收入房中,奴婢们可是上赶着想来伺候您呢。”婢女的笑容里有些讨好之意,絮絮叨叨地说道:“更何况褚翁也对娘子青眼有加,能入他老人家之眼的,琴园里以往只有……”
说着,婢女自觉失言,连忙赔个笑脸,“奴尚有差使,便不打扰冯娘子休息了。”
看着婢女匆忙离去的背影,冯小怜轻轻关上房门,然后舒了口气,自然而然地脱下鞋子,步入布置得极为秀美的室内,她并没有多看,轻车熟路地步入里间,发现那把陪伴自己多年的胡琵琶已经被好生安放在其间,而当她四处检查时,却发现此间屋舍内原本主人的一应衣裳用品已经被搬得干干净净。
一个出身寒门的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