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把树叶磨得沙沙作响,林中雾气浓重,夹带着冰晶一般的刺肤之寒,让人头脑随时保持清醒。
“老师,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夜陌一身绛蓝素衣,一肩青丝在月下翩然起伏,乍看还颇有些仙风道骨。
“小子,就你一个人来?”太傅蹙起眉头,精明的目光往四周一扫,可惜月光阴暗,他看到的只是氤氲缥缈的白露。
夜陌笑而不语,恍然嗅出太傅身上一股酒肉的香气,薄唇勾起一抹淡淡的诡谲。
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不过玄武此刻已经暗中到宴会那边打听敌情去了。
“罢了!”太傅呵出了一口白气,满目伤感,暗暗嘟囔道:“你肯来,已经算是顾念师徒之情了,还指望你真的调动三军吗……”
三军,即步、车、骑三类兵种,夜陌握有虎符,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人能同时调动三军。
可若不是山河动摇,内政叛乱或敌寇破城,这百万精锐雄狮是万万不可轻易出洞的,夜陌哪里因为那寥寥几字而贸然出兵,到时候扰乱军心就不好了。
“老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夜陌一脸笃定,因为那股西域特有的葡萄酒香,他大致能判断得出局势并不是十万火急,说不定是太傅急中生智,故意夸大事实引他出手。
不过,他的这个老师虽然平日里有些老顽固,可决断起来斩钉截铁,他能出此拙计,想必是真到了一个万不得已的时候。
“皇上失踪了!”
“失踪?”夜陌狭长的寒瞳中涌出丝丝狐疑,“从来圣上狩猎,都是由御林军画好圈子围猎的,范围不过七八里,这好好的怎么会失踪呢?”
“唉,这说到底,也是皇上顽劣啊!”
太傅无奈地嗟叹了一声,道:“今早皇上在追逐一只灵鹿,谁知那只畜生竟然钻到外围去了,皇上刚好兴致勃勃,挥起马鞭便要去追!拦也拦不住啊……“
“然后,那位楚丞相就放心地让皇上自个儿一人独去啦?”
夜陌挑起飒爽如剑刃般的眉峰,从太傅的语气中,他就能琢磨出大概的来龙去脉。
这老头蓦然抬头,凝视着眼前这个昔日的得意门生,恍然觉得时间的磨砺让那个聪明伶俐的小子多了一股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和从容。
“是!”太傅抚摸长须,无奈地点点头,“其实,这事儿也怪老夫!细想要是当时他坚决让御林军跟随御驾的话,现在也不会造就如今这荒谬的局面了!”
“那如今楚丞相还在里面大酒大肉?”
“哼!楚敬天的谋逆之心已经人尽皆知,可叹朝廷上都是见风使舵的小人,见他起势了,便全部拥向那边去,趋之若鹜!唉,都不知皇上现在如何了……”
“老师莫急,夜陌明白了!”
夜陌抬头望望缱绻交映的密枝见泻下了缕缕月影,凝神静思,思绪瞬间跳跃回十多年前。同样是在这片冷寂的林子里,父皇一手紧拽缰绳,一手环抱着他在林间穿梭,马蹄如擂鼓响动,飒露紫如同腾云驾雾,飞影若一道黑电在荆棘密林中闪过。
他记得狩猎林的深处有一片鹿藿,花似蝶形,叶茎鲜嫩,沿着东边的山坡席卷而上,有几十亩,那都是飒露紫最爱的美味佳肴。
“老师放心,本王现在就去找皇上!”说罢,夜陌纵身一跃,几抹树影微微晃动,他便不见了踪影。
“王爷小心!”
太傅细听着丛林中渐行渐远的窸窣声,空泛的瞳孔射入了几束明净的月光。
摄政王飘忽若神,绝尘而跃的轻功让太傅惊叹,那细腻谨慎的心思更让他惊愕。可随后,他内心席卷而来的不是欣慰,而是扼腕,乃至担忧。突然,眉心间隆起的那抹惆怅把这位桑榆老人卷入记忆中逆转的漩涡里。
一抹晨曦刺破长空,碧瓦朱墙光华明丽,为皇城平添了一种清爽之气。
“澈儿,今日,要把这本《二十四史》读完,否则,不准吃饭!”
书斋内的气息依旧压抑,太傅短须戢戢,瞪目蹙眉间暗露威严。却见一十岁左右的少年趴在桌案上,噘起嘴,有气无力地哼了哼气,嘀咕道:“前天读《二十四史》!昨天读《二十四史》!今天还是读《二十四史》!闷不闷啊……”
“澈儿,读书可通古今,明礼义!正所谓……“
“正所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嘛……”,说着,少年百无聊赖地拍了拍那本泛黄的书籍,书页中弥散出的一股子霉味立即让他俏眉紧蹙。
“这都什么年代的书啦?”他悻悻地捏住鼻子嘟囔道:“这味道简直好像被蟑螂老鼠排泄过一样……”
“唉……”
真是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啊!
太傅紧攥手中古朴的竹简,眉头拧得像核桃一样。要是换做其他翰林院的学生,敢如此亵渎圣人之书,目无尊长的,他早就操起竹板把这家伙的手抽成猪肘子了。
太傅瞥了一眼少年身上扎眼的明黄团龙密纹,蠕了蠕黑须,还是把这口火气咽下去了。可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一抹临窗而诵的身影映入眼帘。
“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
那稚嫩的脸庞清逸俊朗,英气逼人,而埋头吟诵时,却如同御花园池子里的一潭春水,波澜不惊,沉敛笃定。
“嗯……”,太傅一边捋着长须,一边欣慰地点点头。
这孩子性子沉静,又聪慧好学,既有谦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