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要冒着雨回去,童简鸾随手将木架子上放着的浴巾一扯,围在身上去给他找伞,“冒雨干什么,你之前还骂我,现在难不成要换我骂你?只有你会心疼,我就没有心?”
容玖回头,嘴巴做成了一个圈形,对他笑了一下。
那一笑,青帝的桃花全都开了,在心中砰砰砰砰的绽放,炸的童简鸾眼花缭乱,然后便听到容玖悠悠道:“傻瓜。”
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过来一把油纸伞,手腕一抖,油纸伞撑开,伞骨纤细,伞柄呈古铜色,使得容玖撑伞的手看着更为白皙。
他迈出门槛,然后阖上,并未对房内的人说再见,便这样踩着木屐离开,青石砖上只听到他踏踏的声音。
容玖走在回去的路上,雨有些大,被斜风一吹,还是往身上泼,他漠然看着自己肩头,方才童简鸾想看的地方开始流血,一路蜿蜒向下,又被雨水稀释,随着汇成小溪状的雨水冲去。
血流了一段时间之后,自行截止,衣服上竟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再往他肩膀上看,便会发现刚才看不出清晰模样,被他称作疤痕的东西有了自己的形状。
他回到他曾经一直呆着的小院,乌龟大概沉在池塘底部,荷叶被打的乱七八糟,这一场雨来的突然又迅猛,像是要将整个世界隔绝成为孤岛,谁也看不见谁,谁也听不清谁的话,人来了是孤独,人走的也孤独。
容玖剥开自己肩膀上的衣襟,从镜子中看到了那只偏向后颈的印记,那是一只血一样的蝴蝶,展翅欲飞,色泽秾丽,连触角都栩栩如生。
而与之伴随的,是他头发的发梢迅速变白了一部分。
容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怒吼出来。
为什么苍天要给这样不公平的诅咒呢?
记忆接踵而至。
那些记忆他并没有交给童简鸾,出于私心,也出于一种近乎报复的心理。
他的一生,写满了童简鸾这三个字,就像驱逐不了的魔咒。
在以心头之血将童简鸾召回的时候,他在想,怎么样才能让童简鸾也无法忘记他,他承认,在感受到那毫不掩饰的灼灼眼神后,他勾-引了童简鸾,并且在之后将他慢慢引向自己。
对于一个命没有几年的人,对于长生的渴望是惊人的;对于一个没有自由的人,风一样自由是梦寐以求的;对于一个没有自我的人来说,在别人眼中看到自我是极为难得的。
生于富贵之地,长于贫贱之极,从人人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变成了任人践踏的贱奴,这其中的苦楚他一口一口吞下,在什么都管不住的时候,只能管好自己的心。
唯心自由。
可最后,怎么连心也管不住了呢?
“就算你接受了他的血,你也只能再多活十八年。”斯诺族长怜悯的看着他,银灰色的瞳孔让他在阳光下近乎目盲,然而那瞳孔仍是毫不留情的看穿了他的心思。
那时候牧野却没想过将这一切舍下,他肩膀虽然稚嫩,却仍然会肩负起道义,那是他亏欠容明皇的养育之恩。
况且……他对童简鸾怎么可能无情?一大一小跋山涉水,在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之地蹒跚过来,心口从来都是温暖的,因为襁褓就绑在他的胸前,他因为疲惫睡着的时候,小小的童简鸾醒过来,都会直接把他舔醒。
那时候他高烧不退,没有力气去给童简鸾找吃的,结果他开始咬自己,肩膀上的伤痕也是那时候出现的。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的高烧和全身无力在当天晚上就奇迹般的好了过来,童简鸾舔的他满脸都是口水,牧野又好气又好笑,怀揣着他继续前行。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怖亦无惧。
斯诺族长看到他坚定的眼神,摇头叹息,“星夜族长生从来不是什么幸运之事,她们历来也被称作怪物。动情则死,你若是承接了他的寿数,便接受了他的命格。一旦对他产生了不该有的感情,到时候要死的,是你。”
那时候牧野想,他不动情,不就可以了?
然而感情的事,如果可以由自己控制,何来情不自禁一说?
斯诺族长又道,“从来星夜一族为女,不知道这一次怎么出现一个男人,你若是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你们的将来也不会欢喜。”
他当时跪下,仍旧倔强的求族长成全。
那时候如果不将计划执行,何来以后呢?
屋子里一片漆黑,容玖站在方中央,任由水滴滴答答的往地上落。
斯诺族长道,“也罢,大约本就是你们的劫难。”
他实施禁咒的时候,其中间或有两句诗传入了牧野的耳朵:
“……蝴蝶本无意,惊醒梦中身……”
一蓑烟雨任平生,斜风细雨不须归。
式微。
老天赏脸,蓝长钰斩首的时候,天放晴,甚至算得上暴晒。一场春雨一场热,老天也不会给六月飞雪伸冤,毕竟没有什么冤屈可言。
永安侯府共三百六十八人跪在午门外,远处一看,乌压压一片。
监斩台上坐着一容颜昳丽、青袍加身之人,正是容玖。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底下围观的群众这一会儿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蓝长钰身上,温柔的指指点点,粗暴的直接扔臭鸡蛋菜帮子之流,弄得场地臭气熏天,好在监斩官脾性甚好,好似鼻孔没有张开,压根闻不到。
一顶玄色轿子无声无息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