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夕,孙泽淳办了两天的堂会以庆新宅收拾妥当,他一定要我去坐坐,我不好拂他面子便请了半日的假,去了位于灯市口大街的孙宅。
他为人好交际,手腕又活络,所以捧他场的人一贯很多,十二监衙门里的掌事有多半数都在席,另外尚有一些京中四五品的官员。
台上的戏已开唱,不过是些玉簪记,孤本元剧罢了。孙泽淳便拉着我去逛他的园子,他造园时请了号称否道人的当世园林高手,因此有些得意的指着园中一处北太湖石堆砌的假山让我品评。
北太湖石沉实,浑厚雄壮,不似南方山石那般精巧纤薄。我正赞了别具味道,忽然听到园中一阵悠长的秋虫鸣叫声,他看我听的出神,笑着从廊下取下一只匏具,里头装的正是他专门养来听叫声的鸣虫。
我幼年时候在家也曾养过蝈蝈,到了秋日里便会逗了它,来听它的叫声。此时听到让我忽然起了童心。
我见他蓄养蝈蝈的匏具小巧别致,是一只葫芦的上半部,配了象牙的口,口里特别装了黄铜丝做的胆,外头罩了牙雕的盖子,雕的是四时花卉,做工极为精巧剔透。
我一时觉得好玩,拿在手里细细的看了好久。
“你还好这个?”他讶异地笑问,“这不值什么,你要是喜欢,我送你了。”
我笑着摆手,“秋虫倒罢了,这匏具做的倒别致,你从何处买来的?”
“我的爷,您可真是居高位者不食人间烟火啊,您这会儿上前门大街逛一圈,这玩意儿能拉一车回来。”他眯着眼睛奚笑道,“你不会是没去过吧?那你可该转转去,快到中秋了,满大街都在卖兔儿爷,你可以带回去给陛下玩玩。”
“什么是兔儿爷?”我不解的问他。
他笑的打跌,“你可真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了,外头时兴什么都不知道。兔儿爷就是泥捏的兔子呗,打扮的花花绿绿,穿着朱红袍,小三瓣嘴儿上画条细线,那样儿逗着呢。如今京城人家中秋的时候讲究供兔儿爷,求个吉利。你买回去搁在你那宅子里头,让阿娇见天拜拜,没准你还能再升官发财。”
我没理会他话里的调笑,只想着陛下常说想了解她治下的京城百姓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不如便买些好玩的东西,带回去让她看看。
及至我将买来的蝈蝈笼子,葫芦做的小风烟炉子,还有兔儿爷奉于陛下面前,她果然看的很高兴。这些东西迥然于她日常所见的名贵玩器,令她觉得十分新鲜有趣。
“你看,这个东西竟还会动的。”她抓起一只兔儿爷,那是在兔爷的脑袋和身体连接的地方装了一根弹簧,拿在手里时兔爷便摇头晃脑的,样子很是可爱。
“这是济南府那边儿流行的,和京城的兔爷还不大一样。还有一种是京里新做的,兔爷的下巴能动,卖货的管那个叫呱嗒嘴儿。”我笑着告诉她这半日的见闻。
她不满的撅嘴瞪着我,“那你怎么不一起买回来?光你见着了,说给朕让朕听着眼馋?”
我低头窃笑,“臣今日出门原没打算花钱的,带的银子不够,您要是喜欢,臣下次出去一定给您买回来。”
“当然喜欢,你以后多给朕带点这样好玩的东西回来,还有眼下京城流行什么戏文话本儿的,朕都想看,你只挑那些故事好又有文采的给朕买回来才好。”她双眸闪亮,露出十分期待向往的神色。
我忍住想笑的冲动,“臣看您感兴趣的东西不少呢,陛下列个单子给臣吧,臣往后出宫就都有事干了,专门为陛下采买京城最时兴的玩器并话本子。”
“你懂什么,朕是想看着哪个本子好让宫里戏班子排出来,演给朕看,整日演些旧本子,朕早就听腻歪了,难道你听着很得意不成?”
“原来陛下是想听新戏文了,可是话本内容左不过才子佳人王侯将相的,依臣看倒也没什么新鲜有趣的。”我含笑对她说道。
她扭过脸来看着我,眼中带了一抹狡黠的笑意,“你既看不上那些俗套的,索性你编一个与众不同的给朕看,你既能诗会赋的不能白让你闲着。”她越发点着头笑道,“就这么定了,朕令你写一套新戏出来,不拘什么内容,只要和朕平日里看的不一样,到时候若是朕觉得不好看,可是要罚你的。”
“臣在陛下眼里原来是个闲人。”我愁苦的看着她,笑叹道,“臣从前是奉旨填词,如今也只好奉旨编戏文了。”
我指的是当年她令我写词回复秦启南一事,如今提起来我们都想到,那时她逼我如此,令我好生尴尬难堪却又无可奈何的情形,不禁一阵好笑,她看着我更是伏案欢快的笑个不停。
晚间回到房中,我又把白天所购的玩物送给阿升,他也看着喜欢连说有趣并吵着要我下次带他一道去前门见识一下。我含笑应允。
他似想起来什么一般问道,“大人今儿送这些给陛下,陛下很高兴是不是?听暖阁外头伺候的小苏说,陛下和您在里头笑了好久,他从来都没见陛下那么开心过呢。”
我想起她不染半点忧愁的笑黡也觉得心头有丝丝甜意,听阿升又说道,“不过也有人心里不快活了呢。小苏说您在暖阁里头那会,王爷正在外头要见陛下,他站了老半天光听着里面的笑声,后来扭头就走了,小苏说王爷当时脸色就不好看了。您还是小心点吧,我看这位王爷气量可有点小。”
我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心里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