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安倒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末了,不等他的回答,只说一句:“都尉多心,县官非先皇。”
便不再与他多言,慢慢往回走。
金建不知此时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他微微低了眼,待那徐安在门前石阶上坐下,他才将眼皮抬起来,看着徐安说:“黄门令,夜间天冷,我着人那一床被子来给你罢。”边说边转身要走。
“不必了。”身后徐安回他,“寒冷方可清醒。县官只带了我一人出来,我理该为县官当心。”
金建未再多言,沉默了,低头往来时路慢慢走去。
他、金赏、县官,三人是自小的伙伴,即便金赏最后还是依照父命娶了霍家的千金,可是他与金赏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附霍氏而远离县官。然而,终究时他们太过天真,县官早已过了亲政的年纪,霍光迟迟不肯放权,这一场较量,早晚要上演的。当真到了那一日,他和金赏,究竟是为自保舍弃县官,还是一如往常站在县官身旁,哪怕成为“败寇”?
金建一步一缓的走着,脑中也徐徐的转着。待转过回廊来,他脑中猛的一道灵光闪过,忽然意识到。徐安这番话恐怕非他个人说给他听的,徐安因受皇恩,万事总以县官为先,岂有不受县官授意就与他说这些话的道理?莫非是县官……
想到此处,金建的目光急剧收紧,他猛然回头,朝着刚才自己走过来的方向看过去,一颗心猛烈的跳动起来。眼眶顺势发红,胸腔火热燃烧起来。只怕,只怕这是县官借那徐安之口,给他们的机会罢。任他兄弟二人如何选择,他亦不会干涉,更不会强求。
金建抬手揉了揉眼睛,他是个男子,已过了会轻易掉眼泪的年纪,然而此时,他眼眶当真热得厉害,竟有些不受控制。他扭头,急急的往前走,眼皮压低了,将眼眶里的一腔湿热都掩藏了去。君臣君臣,他们又岂只是君臣?
这一侧,徐安方坐下不久,里间就有了声响。徐安忙的立起来,悄声走到门旁,压低了嗓音问:“陛下可是有什么要的?”
里面的人就问:“建走了?”
徐安回答:“走了。”
里面的人又问:“该说的话都说了?”
徐安回:“都照陛下的吩咐说了。”
房间里面好一会儿没有声响。徐安又说:“这虽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可若叫有心人利用起来,只怕会挑起陛下与大将军的争执。此时倘若有金氏兄弟从中周旋,对陛下当有益才是。陛下缘何此时让奴婢与都尉说那番话?奴婢斗胆,实在不明白陛下的心意。”
那紧闭的门吱呀呀打开,刘弗陵穿戴整齐,错开身道:“外间天凉,进来再说。”
徐安要推辞,他又说:“勿让朕再说一遍。”
徐安便躬身弯腰,低首进去了,反身将门小心翼翼的关上。
门一关,黑暗也涌了过来。徐安微微闭了闭眼睛适应一会儿。房中灯火皆灭,只从那微微打开的窗户底下有不甚明亮的光稍稍爬透进来,却也不能够叫徐安瞧清楚眼前人的五官,黑压压的,反倒把眼前人的身量拉得更长更逼仄。
徐安两手往身前一拱,就要跪下来。刘弗陵道:“不必跪了。坐下罢。”
徐安不敢违命,依言走到一旁,屈膝跪坐下来。刘弗陵侧身躺在床具上,两旁垂下的帷幔将他笼得影影绰绰,徐安眼梢瞥见了一帧,忙又垂下眼皮,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