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刘弗陵在内室批阅经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检阅后呈上来的奏章。滴漏声声,香烟袅袅,一室静谧无声。珠帘因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半片阴影。
与调班的兄长在外交谈过后,金建推门而进,手中所拿是方才椒房殿长御送来的汤水。
刘弗陵头未抬,竹简翻动的声音把金建行步的声音消弭得几不可察。金建将汤水放在一旁,示意在旁伺候的宦官出去。
“建有何事相告?”
刘弗陵仍旧未动,右手擎笔,眉峰若凝。他盯着奏章上的字看了好一会,眸中颜色几经变换,最后终于在已批注的字旁画了一笔,将笔放到一旁砚台上,抬头去看始终不语的金建。
金建这才垂首走到刘弗陵身旁,低声道:“臣方才见过胞兄赏。”
边说边斟酌词句,刘弗陵眸光不动,下巴微抬,颇有听他说完再开口发问的意思。金建只好将心中所虑一股脑儿说来出来:“赏听闻那位姓李的女子并非如苏大人所说,是与他一同进宫的。建恐怕那名女子来历蹊跷,危及陛下。”
刘弗陵推开那卷折起来的竹简,单手随意的放在案几上,动了动腿。长时间坐着一个姿势总是有些酸乏,在金赏金建兄弟面前,他可以不必那么紧绷。示意金建上前来,刘弗陵把两条腿分开了一些,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点。
“我已知晓。”
金建听到回答有点讶异,不禁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察觉到自己僭越,忙又低下视线。刘弗陵见状微微有些皱眉,抬手拽了一下金建的宽袖,说道:“建,此间无旁人,你大可不必如此。”
金建垂首回道:“陛下对臣之信任,建铭感五内。只隔墙有耳,还是……”
刘弗陵淡笑:“尔不可因噎废食。莫非建以为朕确如那笼中之鸟,左右无法动弹?”
金建一听,忙的下跪,连连道:“臣不敢!”
“起吧。”刘弗陵站起来,过去扶了他的手,让他在御座前的一节台阶上坐下来。金建初还有些抗拒,刘弗陵握着他的手臂不让,他也只能听从君命。
“尔与赏所忧之事,我心中有数。李绿衣与那些人无关,与苏武亦无关。”
他说时正好侧脸往窗边瓶中新摘的芙蓉看去,烛火从他眼中一闪而过归于沉寂,余光落在那静静然不动的芙蓉花瓣上。
金建不禁就问:“那她是……”
“晌午过后不久大将军前来宣室见朕,谈及擢升范明友为度辽大将军一事。此事暂且搁置,不过范明友会以中郎将之名先行往军中适应,乌孙反心确然,届时便将由他领兵前往平乱。”
刘弗陵声音徐缓,对于霍光公然反驳他的旨意,转而以缓冲之势压下范明友前往边境一事并没有半点不快。金建抿唇不语,将方才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他与这位少年天子自小一同长大,虽不能说十分了解,一些起码的默契还是有的。那位李绿衣来历很有些问题,而皇帝显然已了解透彻,更不想要任何人追问,他默了默,才说:“中郎将……不知赵将军作何感想。”
赵充国与霍光向不对盘,为免祸端,霍光便干脆将赵充国派出去守边。赵充国也是识大体,干脆利落的离了长安城,独守在边境线上,除每年朝见,已有多年不曾回长安。他在朝多年,亦只得一个中郎将,范明友一无军功,二非皇戚,突然从未央宫卫尉调任为中郎将,领兵打仗,彼时与赵充国相见,恐是麻烦。
刘弗陵抬手。他手指修长,指甲平整,从金建眼前一晃而过。说道:“和缓之计。范明友既离未央宫卫尉一职,必有人顶替而上,你替我留心。我猜,此次许会是宫中旧人。”
金建暂且猜测不到,谨遵“诺”。转看了一眼放在案几边角上的陶罐:“椒房殿方才差人送了夜食过来。”
刘弗陵未看,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你将它喝了吧。”说罢,不等金建,独自便开了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