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赏快步追上霍娉君,后者此时正倚着院中假山,哭得鼻眼通红。
他缓缓放慢脚步,在她身后站住,不出声,亦不动作,沉默的望着她。霍娉君自假山上见着他不动的身影,等了半晌,他仍旧不动,不禁越加又气又恨,回转身来,将一双通红的眼睛望向他。
她亦不说话,满目的委屈不甘。
金赏到底从鼻端微微压出一团闷气来。他开口:“绿衣乃是友人之友,不过借宿府中,你勿想太多。”
娉君听得这一句,心中稍觉宽慰,可仍旧不放心,闭了闭眼道:“既是友人之友,为何你要那样帮着她?”
金赏叹气摇之道,即便不能做到宾至如归,亦不可怠慢。你乃大将军之女,此理当知。礼仪分寸,侯府虽不比将军府,却也差不了几分。”
娉君被他说得脸上一红。她抬手想要抹泪,顿了顿,还是将手放下,从宽袖里摸出一方帕子来,将眼角残泪擦了一擦才说:“你不要说那样的话来取笑我。我的母亲是什么身份,怎么能与大母、大姬相比?”
霍光长女霍兮君与东闾氏死时,她已知事,她深知在所有明了实情的人眼里,他们这些庶出是如何配不上“霍”这个姓氏。
“娉君!”金赏低唤了一声,“你想得过多。”
霍娉君却只觉悲从中来:“大姬离世,我听到父亲曾与大母说过,从今往后他唯有大母一个家人。在他眼里,我们都只是流着与他相同血液的旁人而已,只有大姬与大母,只有他们才是他的家人。”
金赏不知如何宽慰,在他看来,霍显及其几个子女,确实配不上“霍”这个姓氏。
“你已是我金赏之妻,从前种种,又何必耿耿于怀?”
末了,他只说出这一句来。不想,更触动了霍娉君的心事,她悲悲切切的望着他,良久,才嗓音哽咽,嘎哑低问:“我当真是你之妻?可你方才还护着外人。”
“我说过了,绿衣是客人,你既是侯府主母,当有主母之风范才是。”
他如斯说,声音沉稳,未见责怪,平稳似只是陈述一件事实。
如此,反倒不如他怪罪她不懂事叫她心安。娉君沉默,心中一团又一团的乌云集聚不去,叫她胸口沉甸甸的似要窒息。
她嫁于他多年,他待她从来客气如宾。好似她非他的妻子,倒像是寄居在侯府的贵客。便是每月例行的夫妻房事,他也总是礼貌客套,谨慎小心,叫她心生寒意。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们始终未有一子半女。
“夫君,”霍娉君默然,缓缓道,“倘若昔日秺侯未与家翁立下约定,你是否还会……”
“娉君,假如之事不必去提,更不必去想。”他很快打断她,目光从她脸上粗粗掠过,看得霍娉君脸皮一阵发烫,然而心里却冰凉。
她垂下目光,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揪紧了帕子。
“你久未回府看望父兄姊妹,明日我休沐,不如同往。”
霍娉君脑海中似藏着一叶扁舟摇摇晃晃,未能将他这话放进了心去揣想。她沉默着,一双眼睛深深看着两人隔了咫尺的鞋尖。明明就在一出手就能碰到的位置,却远得好像她伸长了手臂,用尽气力都够不到的方向。霍娉君不知自己是该甘心,还是该不甘心。甘心?她是他的妻,却不如他身边的侍从童子那般能如影随形,朝夕相伴。不甘心?她总是他的妻,可与他同床共枕,哪怕是同床异梦,他的身边躺着的,迄今为止也只有她霍娉君一人而已。
“娉君?”
她模样恍惚,心不在焉,金赏不得不再度出声唤她。
霍娉君眸光含雾,恍恍然抬眼看了看他,似是隐忍的别开视线。将那手帕擤了擤鼻涕,侧身道:“随你。”
金赏看她侧颜克制带恼模样,心中无法不喟叹唏嘘。他亦无奈,然而,谁能解他的无奈?
是夜,金赏进宫当值,金建回府。
仆人上前替他脱下蓑衣,递上干净衣裳。金建照理边换边问:“府中安好?”
他身旁跟着的两个仆从,一名王栋,一叫王梁,两人乃是双生子,长相却不大相同,自小跟在他左右伺候,算是他的心腹。听金建这么问,两人面面相觑,闷声未答。
金建等了一会儿,不见答应,就抬手推开左右两人,吊起眼皮子往王氏兄弟脸皮上转悠。
楼窗外的雨“啪嗒啪嗒”,落得甚是恣意懒漫。王栋搡了搡身旁的王梁,示意胞弟去回答金建的问题。王梁干脆往后一缩,把眼睛压到鼻子上,装不明白。
“怎么,你们哥儿俩嘴巴是叫针线给缝上了?还要我来松松绑?”
金建等得没什么耐性,伸出食指来,往王栋鼻子上一指:“过来过来。”
他偏着头,嗓音也低,生出些漫不经心。王栋却不敢以为他当真漫不经心,知道府上这位二公子最是手段刁钻,比大公子的正直不阿可怕得多哩!
“给我过来!”
见着兄弟俩都畏畏缩缩,金建干脆出手,把王栋拎到了跟前:“说说。”
他把嘴巴凑到王栋边上,眼色已是有三分不耐烦演变出狠色来。王栋吞吞吐吐,朝自家兄弟看了一眼,求救无望,只能先替自己找好退路:“奴婢说就是。不过公子,你得保证,不打奴婢脑袋。”
金建眼皮往上翻了翻:“你公子我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
王梁默默的念了个“是”,未敢出声。
王栋就说道:“大公子进宫前,和大夫人辩了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