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奴婢失言。”徐安畏缩的将脖子往下一缩,身体也躬下去了几分。
刘弗陵盯着他的面孔,好一会儿,他抬手,两指在眉心按了一按。自心口里输出口气来,摆手道:“罢了,朕今日心绪不宁。”
徐安想问,又将舌头藏在了牙齿后头,以免再度失言,冲撞了圣驾。
此时有人迎面走过来,徐安往那处一看,正是陪同伏成等出宫的金赏。徐安心里一喜,道这一回总算来了个缓和气氛的人。便抬起眼皮,朝那金赏使了个眼色。彼此在皇帝跟前当差多年,这些默契还是有的。况且金赏近前便发觉皇帝脸色不大好,往那端殿内一看,更加料到是什么缘故。
他向刘弗陵行礼,随刘弗陵且行且语。
刘弗陵问:“已出宫去了?”
金赏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回答道:“臣亲眼看着他们出去,此时应已在往大将军府的路上。”
刘弗陵颌首,又问:“伏成可有说什么?”
金赏又回:“陛下曾亦着他做过这等差事,臣看他神色并无异常,应是无从怀疑。”
徐安在边上道:“此等竖子简直可恶。枉陛下平日待他不薄,他竟然做那等背叛陛下之事!”
想到这里,徐安就替刘弗陵气恼:“陛下既已看过他的进出宫记录,又从那聚众博弈的宫人处得知他无故而来的不义之财,为何不干脆将他逐出未央宫去!也免得陛下平日里行事作为需时时注意。”
刘弗陵望了他一眼,摇摇头。
徐安不解,掉了视线去看金赏。金赏亦冲他摇头。徐安不禁追问:“金大人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奴婢说的不对?”
金赏朝刘弗陵看了一眼,刘弗陵目光未动,步履不停,沉稳的往前走。金赏才对那徐安解释道:“徐安,你勿担忧。你花费了那样的心思将伏成揪出来,陛下与我都知道你的心意。不过这偌大的未央宫又岂止是一个小小的伏成?”
徐安听出些门道来:“莫非金大人还知道其他小子?”
金赏摇摇头:“一匹上好的绸缎上头爬了只虱子,尔以为只将那只虱子掐灭便无后顾之忧。却不知有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之说。”
徐安又问:“照金大人的意思,不将那虱子掐灭了去,留着它,岂不是越加的后患无穷?”
“徐安,你还不明白。有道是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金赏欲再解释。
刘弗陵忽然缓下步子,转而对徐安道:“敌在暗我在明,不若我在暗,敌在明。”
徐安立刻明白过来:“陛下的意思奴婢明白了。这是将计就计,混淆了他们去!”
金赏点头,露出点欣慰的笑来:“徐安总算是明白了。”
徐安可没对他方才的一番解释心存感激,直说:“金大人说话说得是漂亮,可惜奴婢才疏学浅的,愣是不明白。下次还请金大人讲得粗浅些才好。”
边说边对着金赏躬身做了个揖。一旁刘弗陵看到,唇边染了几分笑,微微摇头,往上进到内殿里去。
徐安和金赏走在其后,慢了两步。徐安停了下来,将身旁金赏一拉,低声道:“陛下方才与皇后似有不快,恐与大将军有关。奴婢刚才还想替皇后说句好话,不想反倒令陛下更着恼。奴婢还未见着陛下什么时候待皇后那般冷漠。”
金赏看着他,边听边将一双浓眉皱了起来。这徐安用词倒是用得好,县官平日待皇后虽总是和颜悦色,尽量满足皇后的要求,却远远说不上亲密。亲近里总夹着说不清的冷淡。此一遭竟升成了“冷漠”……
金赏沉吟了一会儿,对徐安说:“你且在外候着,我进去与陛下说说。”
徐安点头,脸上也是染了愁色:“近来可不能与椒房殿少了牵连,若是叫那些人怀疑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金赏颌首:“我知道你的意思。前夜究竟如何,陛下既不愿多提,你我也不必多问。然则这已然圆房的戏是不得不唱下去了。”
说罢,就顺着刚才刘弗陵的脚步往内殿去。
徐安搓了搓手,这天气还不算冷,他却无端端的有点发寒。与大将军起冲突,与大将军争执,在此时此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虽能将楼兰交给自己所选之人,对他日长安内变有益无弊,不过少了一个尉屠耆,改日再想了别的法子扳回一局,也未为不可,县官这样坚持,可真是叫徐安有些无法理解。况尉屠耆其人,又岂是个好的?也不过是个左右摇摆,为己图利的竖子罢了!
长长叹口气,徐安转过身,朝着远远的黑色苍穹看去,他只愿那尉屠耆能够知恩图报,待那一日当真来临,会记得今日县官的恩德。
殿内,刘弗陵进了里间,不着急坐下歇息,他立在一扇半开的窗前,目光投于窗顶那刚刚爬上的一粒星子。
也是奇特,那么大的一片黑,叫雨水洗过之后干净得看不到一丁点别的颜色,只剩下了窗棂顶上的那一粒星子。就那么似遥且近的与窗边的刘弗陵对望着。
金赏上得前去,腰侧的佩刀与他皂衣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在离刘弗陵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想了一想,才说:“陛下此刻可是正在想什么人?”
刘弗陵听到他说话,背影显而易见的动了一下。他未回头,嗓音却是柔和了许多,他问:“赏以为朕在想谁?”
金赏笑了一下:“臣斗胆,陛下此刻恐怕正在想中宫殿下。”
刘弗陵便回转了身来,望着金赏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