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实还在一旁生着闷气,我蹑手蹑脚地起身瞧了瞧,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捉了只鸟儿,正捏在手里拔毛玩。听着隐隐传来的“杀了她”“不杀她”“杀了她”“不杀她”的动静,我心头一颤,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他似乎听到了这动静,阴沉地偏过头,用冷若冰霜的眼睛斜睨着我。
我呵呵干笑,把脸硬生生地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他不为所动,而是冷哼一声,接着便静静地转过头去。羽毛轻飘飘地飞了漫天,好像下了一场璀璨无匹的大雪。
“杀了她。”
“杀了她。”
“杀了她。”
……
再回到这个万籁俱寂的雨夜。
院子里静悄悄的,平时人来人往的回廊上,此时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孤零零的廊灯在随风款款摇荡,摇曳不停的灯火沾了些雨水气息,落在地上的时候,形成了参差不齐的灯影,更显得迷离鬼魅。
我久久地静立在池塘边,望着池水中破碎的倒影。
莲实说得没错,我想得也够明白。
楚伶到我的庄子里去求我,是我来到此处的因,而我到来的这个果,又成了蛮蛮献身的因,而蛮蛮死去的果,又是楚伶多出四十年寿命的因。因果循环,纹丝不乱。
从一开始,老天就把我算计了进去,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这场悲剧里的旁观者,却不曾想过,自己竟是这盘棋中分量最重的棋子。
我冷哼一声,垂下手臂,任凭油纸伞从手掌滑落。那伞落在脚边的池塘,伞面上粉嫩的桃花蕊被水一浸,竟如同是绽开了一般。
雨水打在脸上,湿漉漉,冷丝丝的。
“这一回,你是要我亲眼看是吧。”天空仍是一片沉默的混沌,雨水争先恐后地落下,化成无数的白点,在空中飘飘零零。
“你让我看,我便看看,这一次,你能狠心到什么程度。”
话音未落,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低沉的轰隆声。
随着这声响,原本空无一物的池塘陡然翻起了巨大的水泡,仿佛整个水面都沸腾了一般。大大小小的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一时间竟将雨声都掩盖了下去。
先前落在池塘里的那把伞像是受了惊吓似的,不住地跳动,乍一瞧去,竟像是蹚着雨水的女子提起的裙裾。伞面儿上头的桃花朵朵盛开,煞是娇艳。
这动静并没有持续很久,没一会儿,池塘就恢复了平静。一股清冽的香味匀匀地散开,眼前的水塘晶莹剔透,几乎能一眼见底。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水底,心口像塞了把发霉的稻草。
眼前莹莹一闪,蛮蛮的尾巴在水中划出一道柔软的弧线。待我凝神去看,却见她眉眼弯弯,正浮在池边,仰头望着我。
从她春水一般的眸子里,我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婆婆”她出声唤我,神情紧张。
“没事。”我笑笑,蹲下身,摸了摸她头顶,“蛮蛮要见楚伶了,高兴么”
她重重点头,温热的头顶离开了我的手掌片刻,我心头猛地一空。
“先生见到蛮蛮会高兴吗”
我僵硬地点了下头,“当然了。”
这时,莲实匆匆从楚伶厢房那头走了过来,他淡淡地对我的脸皱了下眉,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走到我身边,道:“楚府的人都睡了,要见,趁现在。”
我躲过他的眼神,转头望向了蛮蛮。
“来了。”
银色的光晕从我的手心浮起,那光迷离如同逐月流星,缓缓跌落在这一池温软的水波中。光在水中渐渐膨胀,直至将蛮蛮的长尾全被包裹,像是漫天的星光都揉碎,池中一时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双目澹澹若剪,三千青丝如瀑。足似茭白,步生莲。
蛮蛮双手提着薄纱裙摆,一步一步地从池中走出来。湿了水的双足有如新生的莲藕,每走一步都让人心笙摇曳。
似乎因为不习惯双腿,她脚步踉跄。
我走过去,将她扶了过来。她笑靥如花,将这一院子的草木都比了下去。
望着楚伶房门上鲜艳的囍字,一瞬间,我有种错觉,仿佛是在亲手将蛮蛮送入洞房。
这种感觉,让我猝然想起了心头的那根毒刺。
顷刻间,那曾经流过的血,好像全部苏醒,竟将眼前染成了一片猩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