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神停下了喋喋不休,望向了我。
比翼鸟的墓就在癞子湖边的小树林里,天色近午,不远处的村庄升腾起了阵阵的炊烟,轻飘飘的烟从长长的烟囱里吐出来,悠悠地融进了蓝丝绒一般的天空。
要说墓,我们是没有找到,一个小小的土包倒是有的。
过了这么多年,想来那比翼鸟的尸首已经化作了白骨青灰,许是仙气蒸腾,许是有人照顾,坟头上的花开得分外的好,细细看去,倒比轩辕姬桃花源里头的野花还要清秀几分。
在那似锦的花丛中,蛮蛮趴伏着,美丽的鱼尾反射着阳光,将简陋的墓碑晃得华美非常。蚌精可能退到了一边,于是我们就遗憾地错过了坟边躺着一个大蚌壳的精彩场景。
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原本像睡着一般的蛮蛮突然转过了头,神情有些诧异,可转瞬,那诧异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盈盈一笑。
“婆婆。”
她乖巧地唤了我一声,我想应,却鬼使神差地僵住了。
一如我先前所说,蛮蛮其实是个无比聪明的孩子,该知道的她都知道,甚至有些寻常人不会知道的,她也都知道,只不过,她不愿意说出来而已。
正如此时,她静静地望着跟我同来的卞城王,望着她手中寒光闪闪的刮骨刀。
我突然就有些无地自容。
“婆婆。”
她说着,将视线重新转向了我。
“嗯。”
喉头干涩的我模糊地应了一声,在她平静的目光下,我觉得自己愈发的渺小。
“时候到了,是不是”
我模糊地“嗯”了一声。
似乎这答案是意料之中的,她并没有多大的反应,而是重新转过头,望向了墓碑。
“蛮蛮才跟父亲说到上个月的事……”说到一半,她垂下白皙的颈子,嗫嚅了一声,“真可惜啊。”
这一句淡淡的“真可惜啊”像是从堤坝上取出的一颗小小的石子,顷刻间,咆哮的洪水席卷而来,将原本固若金汤的大坝冲成了碎片。
我的心里闪过了无数她的笑脸,还有那声轻轻柔柔的“婆婆”,就像是被海上漩涡缠住一般,我只能僵硬着,任凭汹涌腥涩的海水将我推向漆黑的深海。
老司命曾说,我若如自己的元神一样,有颗冰冷坚硬的石头心,那该是多么大的幸事。当年的我对这话懵懵懂懂,如今,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想来,我是真的老了。
远处传来了女人催促孩子回家的吆喝声,还有孩子愉快的嬉闹声,此刻,这些声音好像都被我的神智远远地隔开,只剩下了模模糊糊的片段。
望着蛮蛮清清淡淡的笑脸,我想,我终究还是个心软却歹毒的神仙。
“走吧。”
莲实毫无预兆地上前一步,挡住了我注视蛮蛮的视线。
我一愣,晃了一瞬,才怔怔道:“哦……好。”
卞城王似乎朝我这儿看了深深的一眼,我却没有心思琢磨她眼神中的深意了。
“婆婆。”
听到声音,我侧过头,询问地望过去。
她半垂着脑袋,神色似乎有些局促,仔细一琢磨,却又好像是什么其他的情绪,因为瞧不见她的眼睛,我有些摸不准。
“在这之前,不能……不能让我再见先生一面吗”她抬头,眼中带着小心翼翼,可没等我回答,她又诚惶诚恐地摆起了手,“如果……如果不行,就算了……”
“只要先生能好就好……蛮蛮……蛮蛮没关系的。”
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梗住了。
最近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还是他将死的时候。
那时候他也说,没关系。
那么灰飞烟灭对他来说到底是不是没关系的范畴呢
如果有机会,我真的很想问问他。
可是显然,这个机会,我就算偷,也偷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