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刚掌握了莲实唯一弱点的我,美得忽上忽下的,整天个就往他身上蹭,他每每都嫌恶得浑身发抖,然后就跳进水里一遍又一遍地洗澡,非要洗得浑身通红,像只煮熟的虾子一样才罢休。
不过日子久了,他也便习惯了,生气归生气,却也不拿自己那身娇嫩嫩的皮跟我置气了,顶多就是柳眉倒竖地吼两句,然后卯起来折磨我。
我这人也是皮硬,被折腾了这么些年,也没把这打小养成的手痒病治好。
“莲实,你今日怎么从南斗宫出来了?”
每个人做官都有各自的风格,老司命是走闲云野鹤路线,莲实却是深入简出风格,所以,一年之中,他出南斗宫的次数用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为此,不知道多少仙娥神女望穿了秋水哭断了肠子。有些个脑子灵光的,就总想着法子往南斗宫里头凑,也为此,他不知偷偷地换了几根被踏断的门槛。
我手脚一旦老实了,他的架子就端起来了。
只见他用眼角扫了我一眼,哼声道:“仙命簿感受到了你冲天的怨气,直接把这事记载在了你的命格上,我瞧着这么稀罕的内容,怎么不能下来凑凑热闹?”
我一惊,倏地凑了过去,“真的假的?”
他皱着漂亮的眉毛,往后缩了缩,道:“骗你作甚?”
我眯眼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心里琢磨着他这话到底是真是假。一个不留神,我摸到了袖子里的流年晷。
猛地,我想了起来,这可是四十年前啊。流年晷逆转时空带来只有我和殊七,要是出现了第三个人,那……
“怎么,知道我没骗你了吧?”
莲实翻了翻白眼,模样颇为不屑。
“为了证实仙命簿上的话是否属实,我方才还去了一趟你那阴沉沉脏兮兮的庄子,想你也不可能记得,四十年前的今天,我曾经去奈何桥边找过你,还稀里糊涂地被你拉过去钓了好一会儿的鱼。”
别说,我还当真不记得了。
“怎么,又打算去告状?”
他一愣,接着脸一僵。
“说不出话来了吧……”我瞧他不说话,更加蹬鼻子上脸,“我就不明白了,我在这冥府当差,到底碍着你司命大人什么事了,要说你对以前我还在南斗宫时的事感到憋屈,我这都被你欺压了这么多年了,也该让你消气了,而如今咱俩天遥地远的,井水不犯河水,你到底还小肚鸡肠地算计我作甚?”
莲实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瞅了我一眼,似乎是有什么内容透露了出来,奈何时间有点短,我又反应有点慢,所以压根没看懂。
“我哪有欺压你……”他小声嘟囔着,低着的面颊转到了一边,水灵灵的腮帮子反着让人心旷神怡的小微光。
我顿了顿,一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了,方才是一鼓作气的,如今散了气,架势也就立刻跟着蔫吧下来了。我想起当年从林子里抓来养的那只小麻雀,与莲实的那只斗完之后的样子,软趴趴木愣愣的,一点士气都没有。
古人常说,物似主人形。我真想夸古人英明。
这一整日,我做了许多事,也算是替那位香消玉殒的新娘子遭了不少罪。
终日不见楚伶的影子,我觉得有些蹊跷,便随便扯了个丫头问了起来。
这一问才知道,楚伶那白惨惨的脸并不是因为纵欲过度,而是因为打小就身体虚弱,整日里缠绵病榻,几乎连府里的大门都没出过。
而且他病弱的事是整个临波府都知道的事情,所以一直到了他今年二十七,都成了大龄剩男了,才千辛万苦地讨到了一个还算合长辈心意的新娘子。
这也怪不得,在这新娘子糊里糊涂地被杏果噎死之后,老夫人就一病不起。
也不知道是我一不小心问了,还是这丫头天生就大嘴巴,除开这些个之外,我几乎是把包括楚伶上厕所喜欢蹲左边的坑还是右边的坑的所有事都摸清了。
就比如说,这楚伶是老夫人早产生下来的,天生就有些不足,我问她到底是哪些不足,她只说是各处都很不足,我不禁有些浮想联翩。
再比如说,他三岁的时候病危过一回,差不多都咽气了,老夫人带着全府上上下下哭了个昏天黑地,好像是把阎王给哭动了,人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哭活了。我觉得,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
还比如说,他十六岁的时候讨过一次媳妇儿,可那媳妇儿还没过新婚夜,就上吊死了,然后十八岁的时候又讨到一位,那位更惨,在迎亲的途中遭遇山匪,活生生被吓死了,然后二十岁……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总之,到最后,我就总结出来,这楚伶的命是比那陈年的黄瓜心还苦,他的苦情故事连起来,可以绕人间一圈。就连一向铁石心肠的莲实听了,都连连皱眉摇头。
我也突然觉得,在替他完成心愿的自己,形象无比的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