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明亮,早起的鸟儿扑腾着翅膀从天幕上滑过,耳边隐隐传来宫中女眷倒洗脸水的声响。脚步声更是错落不停,晨光微熹中的上林显得喧闹而忙碌。
大约这齐连生也同我一般耳力好,没一会儿,他就恍恍惚惚地睁开了眼。
睁眼的瞬间,恬淡的笑意就在他的眸子里荡漾的开来。他嘴角没动,眉眼间却都是笑意,一张脸也跟着明朗了。
“什么时候来的”
他的声音有着惺忪的喑哑,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握住了闻人贺的手。迷蒙的睡眼里,我似乎看到了绵延千里的浩淼烟波。
“刚到。”
“手怎么这么凉”
“外头天凉。”
齐连生摩挲着他的手,似乎是在替他取暖。
“不妨事。”
闻人贺作势要收回手,却被他反手握住,他似乎很用力,骨节泛起了隐隐的白。
低头望着他的手,闻人贺似乎打消了要抽开手的主意,反倒是伸出了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朕给你捂着,一会儿就暖了。”
齐连生的脸略显僵硬,眼神十分复杂,像是有失望,有遗憾,有愤怒,有不甘,有嫉妒,我所有想到的所有怨妇该有的情绪,都活灵活现地在他的眼睛里呈现了出来。
不过,人家也好歹是一国之君。吃醋归吃醋,架子还是要端端好的。
下一瞬,他的眼神就恢复成了初醒时的温和模样,仿佛方才的种种怨怼表现都只是旁人的错觉似的。
闻人贺似乎有点不忍心,于是干脆任由他牵着手。
要我说,都老夫老妻的了,拉拉小手有什么好害羞的。
“听说你前两日感了风寒,今日可有觉得好些”
齐连生原本正在把玩着他的手掌,听到他说这话,缓缓地抬起头,清淡淡地一笑,道:“风寒什么的倒是不妨事,倒是你,这几日似乎很忙,都没看你进过宫。”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重新低下了头,一双眼睛幽幽暗暗地盯着手心的那只手掌。
“嗯,北面出了点乱子。”
齐连生“哦”了一声,音调很是意味深长。埋在头发阴影里的眸子,似乎变得更加幽暗起来。
我看到这,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齐连生怕是什么都知道了,却准备装作不知道,这么做兴许是为了再给闻人贺一次机会,又兴许是自暴自弃。总之,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值得同情。
他似乎强忍着不要低落,可隐隐的落寞还是从他的脸上显现了出来。
闻人贺一直盯着头,不知是不是在避免对上他的眼睛。
“听说北莽又开始有行动了”
过了许久,齐连生才开口,问的却是这么一个问题。
要说这对老夫老妻也着实没什么情趣,人家大早上起来是该锻炼身体的锻炼身体,该甜言蜜语的甜言蜜语,他们俩倒好,居然还谈论起国家大事起来了。
我瞧着这二人这沉默的程度,再合计上两人身体的生疏程度,估摸着这一拍两散也是不远的事儿了。
“我会去处理。”
“北莽可不是容易对付的啊。”
“战争劳命伤财,还是尽量避免的好。”
齐连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轻声一笑,道:“贺果然是宅心仁厚。”
闻人贺双目低垂,“宅心仁厚的是皇上才对。”
“怎么又叫皇上,朕不是说过,没人的时候还是继续叫连生吗”
“让人听了不好。”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旁人的目光了”
这一回,闻人贺终于抬起了头,他望着齐连生略有愠色的眼睛,语重心长道:“我不需要,但是你需要,毕竟,你还是一国之君。”
此话一出,再没有别的甜言蜜语能一与争锋了。
想想,你本来想生气的,可是对方却抓着你的手腕,正正经经地来上一句——我这都是为了你。这再大的火气,都如被凉丝丝的清水兜头淋下一般,灭得只剩几缕小鸟依人的青烟了吧
果然,齐连生一听说这话,眸子里顿时有了喜色,口气也跟着一转,变得温和起来。
“按便随你的意吧。”
昏君!
我猛扯了一把手中的草叶,自顾自地把这场景想象成他依偎在闻人贺的胸口,含羞带怯道:“人家都依你。”
闻人贺又拍了拍他的手背,后者显然很是受用,直接一个起身,枕在了他的膝头。
帐外的暖灯扑朔扑朔,如同有人在戏耍着那火苗。闪烁的火光中,齐连生望着明黄的帐顶,眼睛里如同铺了一地的碎银子。
“时辰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齐连生“嗯”了一声,冲他和煦一笑,将两人紧握的手往身前搁了搁,随即便似乎很满足地闭上了眼睛。灯火的光芒跳动在二人牵着的手上,毫无预兆地一抖,熄灭了。灯纱后的烛台上,只有微弱的火星一闪一闪。
闻人贺久久地望着那火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