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那只画眉了。明明那只画眉就是朕送你的啊。后来,朕又想,或许,你是因为那只画眉是朕送你的,你才这么高兴的吧。”

齐连生的脸色一如既往。

“这么想着,心里便舒服了很多。可是,有些东西一旦产生过,就不会轻易消失,就像是你这背上的疤一样,再怎么细心照料,都没法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阴影中的闻人贺,缓缓地睁开了眼。

“后来你的画眉没了,你到朕的跟前哭,朕心里却是高兴的,终于死了,那只画眉,终于死了。”

灯影幢幢中,我看到闻人贺的瞳仁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齐连生低头望着他的头顶,眼睛很像我在上林第一次见到的闻人贺,那么黑,那么幽暗,好似把夜幕扯碎,生生地揉进去似的。

“你很奇怪,为什么朕会说那只画眉死了,而不是飞了吗”

灯芯烧到了尾端,灯光陡然一下变得很浑浊,空气里似乎沉淀了无数的尘埃,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闻人贺的手指隐隐颤动,背上的伤口出血凝结成一团,愈加的血肉模糊。

“是朕杀的。”

齐连生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我猛地一个出神,想起了莲实的后脑勺,一回头,见到的却是他的脸。他的脸窝在被子边上,只有半张露在外头。紧闭的眼睛边上,一丝皱纹也没有。

“是朕亲手拧断了它的脖子。”

齐连生的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尸体,就埋在你的窗户底下。”

闻人贺的指尖还在颤抖着,眼底是一片的冷清。

“那一年,你窗边的梅花开得尤其好看,好记得吗”

闻人贺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旋即又突然张开。再一看,却是齐连生的手正抚摸着他的肩颈,接着便是虚虚地抚上那惨不忍睹的后背。

闻人贺如惊弓之鸟般,四肢紧绷。

“贺变成这样,朕真的很心疼。”

齐连生直呼他名字的时候,我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手心被人用针刺了下似的,我的手指重重地缩了一下。正疑惑地望着手心,那头就传来的齐连生低沉的声音。

“如果没有贺,朕到底该怎么办呢,所以贺,下次不要这样了。”

回答他的,是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的寂静。

“朕知道,你很疼,你要怎么才能原谅朕呢,像你一样疼吗”

闻人贺微微侧头,似乎要向他看过去。

“如果你真的这样想的话……”

闻人贺突然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咣”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齐连生的袖中挣脱出来,跌到了地上。

唔,那东西倒是很精美。晶莹剔透的玛瑙,美轮美奂的珐琅,还有巧夺天工的雕镂,除了尾部那简陋的闪着寒光的银色铁片,一切都让人不由得想去感叹。

因为这个动作,闻人贺背上的伤口猛地撕裂。原本已经凝成的透明色软痂,如被人一脚踏碎的冰层一般,猛地裂开。血珠子就像是舔着伤口的舌头,缓缓地滑过他的后背,一直落到被子上。

齐连生面露喜色,受宠若惊地搂住了闻人贺,脸颊在他的颈边亲昵地摩挲。

闻人贺脸上几乎没了人色,嘴唇苍白得像是相府刚粉的院墙。

“我就是那只画眉。”

他眼神恍惚,喃喃地说着。

这是我第一次从闻人贺口中听到这种饱含着怨恨的话,平时的他总是隐藏得极好,就像是个没有悲喜的人偶,即使笑了,也好像不过是匠人随手描上的神情罢了。

今晚的他,不知是因为那五十鞭子的伤热,还是因为那只被齐连生拧断脖子的画眉,陡然添了活人的气息。就像是被喜鹊吹了一口气的死蛇,他身体里的某个部分,似乎正在慢慢地苏醒。在经历着这么多年的压抑之后,某些东西终于苏醒了。

齐连生大概没听到他的话,仍旧满足地搂着他。从我的角度看去,闻人贺背上的血越来越多,就像是溃堤的洪水,几乎将将他淹没。

他愣愣地睁着眼睛,拳头缓缓地握起。

齐连生是在替他清理了身上的伤口,并且周到地抹上药之后,才轻手轻脚地走掉的。望着他为他擦药的样子,我几乎要忘记,这人就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是那么温柔,那么细致,就是一个体贴的情人。

他回身关上门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许多。雨点打在地上的水洼上,泛起了让人心旷神怡的小涟漪。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

“是朕是你的画眉才对。”

似乎是因为今夜的风大,这句话被风吹着,清清楚楚地落在我的耳蜗里。

怔怔地将头从被窝里伸出来,我望向了齐连生的背影。

他没撑伞,脚步踏着浅浅的积水,孑然一身地走着。

在斜斜飘落的雨丝中,他的背影显得那么萧条。

这场三角恋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我突然就不想知道了。


状态提示: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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