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实沉着一张脸,“终于知道自己是顶着一张死人脸在溜达了”
我瞪他一记,没好气道:“我在孟婆庄里天天与死人为伍,有张死人脸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倒是你,一天到晚受着神光蒸蔚,却还顶着张死人脸才是问题吧”
“看来是过得不错啊,都已经学会牙尖嘴利了。”
我很是不屑,“说不错,自然就是不错。”
“嗯……”他的眼神在我脸上转了一圈,煞有急事地拖长了调子,“既然如此,我还是回去吧。”
戏台那边突然传来了锣鼓的声响,大约是因为下了雨,声音听起来雾蒙蒙的。我听着他说的这话,心里突然就有点失落。
“要回去了吗”
我这话语气有些怨怼,一出口便后悔了。
莲实收回了将将迈开的步子,转过头,一脸懵懂地望着我,“我不应该走吗”
一口口水哽在喉咙口,我别扭地清了清喉咙,重重点头,“该,该……”
戏台那边的锣鼓声愈加热闹,百姓们伸长着脖子,兴高采烈地同我擦肩而过,裙角被众人的脚步踏起的水花溅上,形成了一排密密麻麻的泥点子。
“既然这样,我就先回去了。”
莲实望着缩着脖子窝在伞下的我,没什么情绪道。
我心里着急得很,眼看着他转身就走,想也没想,手一伸,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袖子。因为我这一拽拽得十分有力,甚至将他的袖子拽出了一记粗噶的布料拉扯声。他一个趔趄,就着被拉得严重歪斜的衣领,意味深长地望向了我。
被这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一烫,我慌忙松手,以防万一,还特地将这只十分不听话的手收到了身后。
“有事”他依旧是一脸懵懂。
“啊”我怔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
他听罢,便迈开了脚。
“诶,那个……”
我伸长胳膊,朝他的背影招了招手。
他又回头。
戏台那头的锣鼓声和人声混杂在一起,吵得耳朵嗡嗡直响。
“那个……既然来了,要不……要不就看完那头的……再……再走吧”
惴惴地望着他,我手心冰凉。
最终,莲实还是给了我这一点面子。
大雨继续滂沱,和着稀泥的水纵横流淌,几乎要漫过脚面。此时的河畔又恢复了平静,连迟来的百姓也聚到了远处的戏台,一时间,那边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落差如此之大,我险些不适应,好在因为同莲实一起,我也没什么心思理会那些。
“听殊七说,这次的事同轩辕姬的本子一样”他掸了掸手面上的水珠,问道。
此时,我们已经站到戏台边上,找了个舒坦的地方看起了热闹。
随着一记古怪的笛声,戏台上的大幕缓缓地拉开。因为下着大雨,这幕显得尤为的厚重,每拉动一下,都好像摇摇欲坠。
大雨中,一群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大幕后头鱼贯而入。他们将脸藏在黑暗里头,只露出狐狸面具上惨白的鼻尖。原本应当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大雨中听起来杂乱不堪,但这一幕却依然庄重肃穆。
像是有人在梦呓一般,后头传来了低低的琴音。
黑衣人在窃窃私语般的琴音中款款移步,跳出了阴柔的舞步。好似是一人化出了无数的分身似的,那些人甚至没做任何眼神交流,动作却一致地教人迷惑。
戏台在他们的脚下踢踏作响,声音仿佛与漫天的大雨化作了一体。
琴声始终维持着沉沉的音调,忽长忽短,好似梦中的回声。
戏台下的百姓们都绷紧着身子,闭息凝视着台上,只剩下雨水扑打着雨伞的声响。
一曲舞毕,琴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先前的笛声。
婉转低回的笛声中,大幕一合一开,黑衣人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张宽敞的床榻,床榻之上,一个男子正沉沉地睡着。
看到这里,我便想到先前听过的传说。
“这大约,演的是初代翡翠城主和狐仙相遇的故事吧”
莲实没应我,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戏台的方向。
我自觉无趣地撇撇嘴,从他的侧脸上收回了视线,可饶是如此,我依然对台上那出戏兴趣缺缺。闲来无事,我开始在人群里寻找起了一早出门的桃夭一家。
各式各样的伞在面前汇成了一片花海,先前没注意,此番一瞧,竟发现人多到了不得了的地步。
费了好大的力气,我才从人群里把桃夭给找出来。
虽说昨夜没怎么睡好脸色有些苍白,但她的眼里却看不出半点的渴睡。只见她坐在父亲的肩上,一双眼睛失了魂似的盯着戏台上那黑衣白面如鬼魅一般的人影。
即使隔着这么远,我都能看到她眼里炙热的光芒。
雨水像是从天上倾泻而下,我隔着模糊成一团的雨幕,望着目不转睛的桃夭。
缓缓地,一股黑雾在她的身边升腾起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本能地望向了戏台东面的角落。
在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一个小小的影子静静地伫立着,她没有打伞,湿透的头发像是粘腻的海藻一般贴在额头上。肮脏的衣物像是陈年的裹尸布,紧紧地缠绕着她的身体。
像是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慢慢地抬起头,同我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