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如汪四爷所言,由于原麻和生纱的库存限制,小荷庄织造坊内的普通布料很快全部停产,原材料和人工全部投入花綀织造。随着最后一批织工转织花綀,第一批接触花綀的织工则被安排去专门绩纱。
一时间,花綀的产量有了显著的提高,广蚨祥货架上的花綀从每天十匹增加到了每天二十五匹,价钱维持不变,依旧是100文一尺,四两银子一匹。一尺花綀十斤糙米,这价钱无疑是昂贵的,可是,花綀的目标消费群体从一开始就不是普通人家。
六月里,白叠子进入蕾期,葱郁茂盛的枝叶间现出累累花苞。郭焱来庄子上这天,天气特别好,赵管事正组织伙计们给田里追加最后一遍绿肥。绿肥是用秸秆加饲养牲畜的粪便集中在沤肥池里沤出来的,使用的时候拌上草木灰,肥力效果特别好,就是味道嘛,有些凶残。
白素锦在莲湖旁的水榭台上接待的郭焱,沈之行在将军府同林大总管商讨大婚期间宾客的住宿安排,有关册封礼的讲解任务便交由郭焱来负责。
水榭四面通透,凉风习习,石桌上备一壶清茶,静坐其中,抬望眼,一池莲叶无穷碧,远眺,是葱郁的棉田,依稀可见数多田工忙碌其中。
清秋将木漆托盘中的两碟茶点放下后便退了下去,同清晓一起候在不远处的水廊边上。
许是美景于前的关系,郭焱的脸色比预想的和缓许多,正襟危坐,语速和缓有度地给白素锦细细讲解着大婚当日的流程,尤其是亲迎前的册封礼。按照郭焱和沈之行的日程安排,明儿开始,白素锦就需要回白府了,为了册封礼,清晖院需要做适当的布置。
嘴唇抵着茶盏口,白素锦微微失神。还有半个月就是大婚,也是时候回白府了。
“白姑娘,在下方才所言,不知你听清楚了没有?”发现白素锦神情有些恍惚,郭焱沉着脸问道。
三十岁不到的大好青年,护鸡崽一样守着那些繁文缛节,成天板着一张脸,白白浪费了父母给的好相貌!
白素锦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茶盏,开始出声总结郭焱所述,提纲挈领地概括了整个大婚的流程,并着重点出了几个环节自己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看着郭焱脸上乍起的惊讶渐渐沉淀归于平静,但在严肃中又透着几许欣赏,白素锦弯了弯唇角。再怎么说也是混迹象牙塔二十余年的学霸,这个程度的突击检查还是能应付的!
左右来一趟,郭焱顺便带了一份空白名册,白素锦知晓他的用意后,将空白名册簿放到一边,叫来清晓交代了两句,不一会儿,小丫头就捧着个红漆匣子送过来。
里面装着的,是许大管事一早就拟好的宴请宾客名单。
“烦劳郭大人先过目瞧瞧,这般造册可合适?”
大婚的喜帖要由礼部派来负责筹办婚礼的承办司统一书写,这就需要将军府和白素锦两边提供宾客的名单和身份信息。
郭焱依言翻开名册簿,越看,表情越严肃。
原因无他,依白素锦的出身,宾客名单上所列的,自然都是名商大户。
士农工商。
大历虽劝课农桑、鼓励商贸,每年国库的税收收入商人贡献大半,可商人的地位却依旧不高,这也是为何郭焱一个小小的礼部员外郎,也敢在白素锦这个准世子妃、准从一品诰命夫人面前丝毫不假辞色的原因。
虽说妻凭夫贵,但出身却是任何光环与荣耀都不能覆盖的。白素锦甚至现在就能想象得到,商家女这个身份,将会如月下灯一般,未来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光环越大、越耀眼,这个身份所形成的影子就会越浓重显眼。
说白了,无非就是忌妒心作祟,总有那么些人见不得别人好,非得从人家身上挑出些不如意的地方来平衡自己的心理。
尽管白素锦难以真心接受,但真真切切摆在她眼前的现实是:在这个绝对的男权社会里,女人的存在本身几乎就是男人的附属品。
本体已然和丈夫的影子无甚分别,白素锦又怎么会在乎商家女的身份所带来的小小阴影呢!
只是,作为“名震大历”的抚西大将军周慕寒的专属影子,自己黑可是远远不够的。
“郭大人可是觉得名册记录有不妥之处?”白素锦明知故问。
郭焱将手中的名册簿合上后放回木匣中,肃声道:“名册所记并无不妥。”
白素锦捏着茶盏挑眉,眼神淡淡扫过去,“哦,那看大人的脸色,是对名册上所请之人有看法喽?”
郭焱脊背登时发僵,抬眸看向白素锦,只见对方眼神清明坦荡,并无丝毫旁杂的情绪,心神不禁一震。
很快,郭焱便收敛好情绪,面色恢复如常那般严肃,但眼底的那抹倨傲却淡了几分。
“不错,在下的确不喜从商之人。”白素锦坦然在先,郭焱便也不粉饰,坦言道:“不事生产而徒分其利,盘害农桑,动摇国本,是为不喜之一。商贾子弟多挥霍享乐、恣意妄为,触犯法纪便以财疏通,扰乱风气霍乱法度,是为不喜之二。”
见白素锦始终淡然自若,没有丝毫动怒的迹象,郭焱慢慢放开本有的那点顾忌。
“听大人这么一说,那将军与我的婚事,想必大人也是持不赞同的意见吧?”
郭焱率然颔首,“的确。恕在下直言,姑娘与将军,门不当户不对,于礼,不般配。”
看着郭焱顶着一张扑克脸说这番话,白素锦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