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嗓音嘈杂,有的说在前面,有的怔怔跟在后面。宝珠是不由自主的笑容满面,心里感动起来。适才镇外见到许多庄稼没有收,难得他们不收庄稼先来接自己,问顺伯:“这是我们的佃农吧?”家人不会有这么多,也不会用这样粗糙的人吧。
这和母亲的气质先就不合。
顺伯说是,带头的两个妇人又上来磕头:“余氏(方氏)见过奶奶,给奶奶请安,奶奶道儿上辛苦,一帆风顺的可算到家了,备的有香汤水,只怕不合奶奶心意。”
宝珠嫣然,这是家人。看母亲的通身气派,用家人也只会是这样出口成章的才行。
因大街上人都来看热闹,宝珠在门外就没有抚慰他们。
宝珠看杂货铺子也是稀奇的,进去就先细细的打量。见铺子只有间半屋子大小,明亮干净,又一点杂味儿都没有。柜台安在中间,摆着笋干等当地土产,另一角摆着干货瓜子儿粗布,地上有酱缸,真正是个杂货铺子。
宝珠暗想母亲高华芳贵,表凶明亮夺人,和这酱缸粗布怎么也扯不到一起去。余氏方氏会错了意,见奶奶眉目卓越,淑女窈窕,又知道小爷是京里娶的亲,这一位应该是名门贵女才是。就解释道:“这是姑爷的旧铺子模样,原先摆什么,还就摆什么。不指着挣钱,是姑娘不愿意打破姑爷在时的旧样子。”
又怎么笑:“看我们说得习惯,是我们夫人让还照旧样子归着。”
宝珠颔首微笑说明白,心中满满的又感动上来。这才是真正的情意呢,可见母亲爱父亲,从没有拿她国公女的身份压父亲,也不曾想改变过他。母亲知道自己爱的人,就是这杂货铺子的东家或少东家,母亲自己也百般的尊敬与他,才把这里保留得原封原样。
宝珠暗暗唤一声:父亲,宝珠虽然从没有见过你,也不可能再见到你,但只要想想你和母亲,就知道人间是有真情意。
这是她成亲后就一直向往的地方,在宝珠心里这里见证过她公婆的甜蜜日子。如果不是甜蜜的,怎么还会在公公去世多年以后,婆婆袁夫人还日日抱着他的手札如痴如醉。
宝珠一面走,就一面陶醉起来。这里收拾得干净,酱缸盖得严实并无气味。但土墙味儿,秋风吹庄稼的味儿从外面进来,宝珠闻着,比宫中的奇花异草还要动心。
想她的气度高华,人所难比。想她的公公必定是个传奇。
这难描难画的一段感情,就要在宝珠面前徐徐展开,不由得宝珠笑颜顿开。
铺子实在不大,再走几步穿过一个蓝色土布帘子,就到后院子里。这里水井土墙,墙头上细草招摇,下面开着一畦菜地,这个天还有豆荚架子,架子下面是三五种水菜,两株又高又大的柿子,上面挂着红果子,无一不让宝珠稀罕。
她仰面看了会儿红柿子,又摩弄了一会儿垂下的豆荚。玩了一通,又觉得自己准备好了,才转身肃穆对着一侧三间房门。
这院子分两下里,一侧是一明两暗的三间房,和对面两间的房子相比,三间的才是正房。也就是宝珠一直想看的,她公婆居住的地儿,和她的表凶长大的屋子。
她郑重认真瞅着那纯是木头原色的木门,心里想这比雕了花漆过红漆的还要好看呢。对余氏和方氏客气地道:“请带我进去。”
她面上忽然而来的肃然,把宝珠的好家教尽显无遗,也让余氏和方氏更起尊敬。余氏和方氏更不敢怠慢这位看似和气却又极稳重的奶奶,两个人蹲身子行礼,道:“奶奶请随我们来。”
……。
房门推开的那一会儿,宝珠屏气凝神,似乎全身的血液都不会流动。高贵的母亲,英俊的表凶,还有那病弱常年卧病的公公,宝珠可就要进来,就要细细了解你们以前没有宝珠时,是怎么样的过日子。
见三开间的房子,中间按宅门里的格局应该是起坐间,但这里却不是。首先没有摆榻,摆着大八仙桌子,乡下老农的那种。笨拙上就出来新意,让打小儿就算娇养的宝珠耳目一新。
桌子上摆着瓷碗,乍一看并不是太名贵。但宝珠拿一个在手上,就看出这表面拙朴,其实是特意烧就这大而无当的样子,里面还绘的有诗,用手抹一下并无墨迹,这是一起烧进去的。
诗是诵春花的,而落款上写着,小儿娴三岁做诗。
宝珠含笑,她知道娴是姐姐的闺名。那这些碗中的字全是自家人做的才是。再拿起另外一个来看,见却是赞叹美人容貌的诗。宝珠缠绵上来,这是父亲写的,这是父亲写来夸赞母亲的。见有晨起梳妆的字样,又自叹自身如杨花不能常伴春风,病如弱丝只怕随时会去,宝珠怔怔的泪湿眼眶。
她为公婆的情意又感动上来,她为这屋子里处处有他们相爱的痕迹而落下泪来。
“奶奶,”红花见她失态,小声儿的扯扯宝珠衣袖。宝珠忙用帕子拭去泪水,小心地放下瓷碗,心想这一回算来着了,在这里多住几天,细细的观看不迟。就再随着余氏方氏走进公婆的睡房。
睡房里摆设陈旧,可见是多年的东西。最显眼的是一张大床,别人家的床上都刻着百子多福,而这张床上从床头以床脚,无处不刻着寿字,可见主人盼丈夫长命的殷殷心切。
宝珠让那个个不重样的寿字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