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这个罪名--天底下敢当弑君这个罪名的人并不多。
从前汉到后来三国鼎立,曹魏抓着汉献帝在手里二三十年,是魏武帝敢杀他呢,还是魏文帝敢?
何况就只是为个女人--周城哪一点看上去像是个肯为女人不要江山的人哪。
偏偏他就怂了。
如果说那件事是他忌惮周城军权在握,怂了还情有可原,那么西山上射虎误伤,竟叫王八郎出来给他顶罪,就未免可笑了--多大点事?
嘉言听嘉敏唧唧咕咕说出一篇话来,却半信半疑:“管用吗?十九兄看起来可不像是个胆小的……”
嘉敏微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管不管用。”
嘉言哆嗦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她阿姐的这个笑容有点可怕的。
要说元明修每日去校场是为了嘉言,其实是有些冤的。他阿兄订了郑家娘子,他被祖父喊了去一通敲打,大意是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要说个好人家的娘子不容易,所以给他在京营里谋了缺,叫他好做。
那是去年冬的事了,年末的西山啸营,果然让他露了脸,升了官职,未免得意洋洋,又被祖父骂了顿,说就凭他那手骑射,上战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笑话,这平白无故的,他上战场作甚。
奈何祖父发了话,不得已隔三差五上校场来遛遛马,谁知道能碰上南平王府的六娘子呢。上次见还是大半年前的事了,两朵姐妹花并蒂,也是美得很呐--只是三娘子凶狠,六娘子就好说话得多了。
也是从这日起,元明修才每日里往校场上跑,要说他有什么坏心坏水,那是高估他了,不过饱饱眼福罢了。小娘子怕羞,便是他多看几眼,她难道还能拿这个和家里告状?一家子兄妹,便亲近些,又怎么了?
--说服自己总是个很容易的事。
这天早上,元明修照常进校场,才过了一刻钟,远远就看见嘉言一身红披风卷了进来,就像是骄阳--都说骄阳似火,他这个堂妹,竟是比骄阳还要刺眼。登时就迎上去,远远笑道:“六娘子来得好早!”
素日里不过勉强虚与委蛇的嘉言,今儿竟是喜笑颜开,说道:“还不如十九兄早。”
美人便是绷着一张脸也美得像是发光,何况还能给个好脸色,元明修喜得像是一下子升了三五级官,一意的驱马凑近来说话,多沾点子香气,都像是美得能成仙。嘴里七七八八说道:“……听说景乐寺里牡丹开得极好。”
“今年牡丹已经开过了。”嘉言不得不出言提醒。
“是是是,是愚兄想得不周,”元明修赶忙又道,“昭仪寺里的斋饭,六妹妹可有吃过?”
嘉言:……
“我又不是比丘尼,吃斋饭做什么。”
元明修道:“六妹妹听说了么,前儿有人领了头麒麟进洛阳,就在铜驼街,都说是祥瑞呢……”
“是祥瑞就该送宫里去啊,和我说什么。”嘉言道。
元明修:……
倒不是他听不出嘉言话里的刺,然而美色当前,全部心力都用在看脸上了,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有的没的。
正搜肚刮肠要找几句话来博美人再笑一笑,忽然就听到惨叫声,要只是一声也就罢了,却接二连三,元明修不得不暂时把目光从嘉言身上移开去,这一看不要紧,不由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这是个血葫芦罢?
或者是一摊子碎肉?碎肉在地上蠕动,被人牵着爬过校场,一路的血痕,一路碎肉,挂在石子上,沾在草尖上,白的骨头反射着阳光,铮亮。
“六娘子。”牵着血人的将士却在嘉言面前停下,禀报道,“报六娘子,人已经处置完毕,请六娘子检视。”
元明修:……
元明修不由自主看了一眼嘉言的手,嘉言的双手洁白,在凛凛的红衣的映衬下白得像是美玉,这么多天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摸上一摸,然而这当口,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想起刀刃的锋利来。
嘉言瞟了一眼来人,漫不经心道:“不是还有一道程序没有走么?”
“是,马已经备好。”将士应道,“只是、只是属下担心,这人再让马糟蹋一遍,就留不下什么了。”
“那又如何?”嘉言声音更冷,冷得也像是刀。
“是。”将士冲着嘉言行礼,然后拖着血人,慢慢又走开了,他走的那个方向,一排大宛宝马肃然而立。
元明修:……
“六、六妹妹……”元明修觉得自己牙齿在打战了。他倒不是没有见过血,他自个儿府里奴子他也下狠手打过的,但是这般惨状,他也是头一次见。一时额上滚滚得淌下汗来。抬起袖子擦了一层,又淌一层。
“十九兄很热么?”嘉言却忽然笑了,牙齿细碎如编贝,闪着玉石的光。
也像是什么小兽的齿。
元明修在这个瞬间忽然记起了南平王父子的凶名,“不、不热。”他擦着汗说,“六妹妹,这人犯了什么事,六妹妹要这样惩治他?”
“惩治?”嘉言笑得更甜了,“十九兄是热昏了头么,这是羽林卫里的将士,哪里就轮得到我来惩治了。”
“那……”
“不过是阿兄有天路过,瞧见这人多看了我阿姐几眼……”
元明修:……
南平王世子好凶残啊好凶残啊好凶残啊……
不过是多看了三娘子几眼不过是多看了三娘子几眼……羽林郎可不是他南平王府的下人。
他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