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国公府书斋内,杨素抽出了一些难得地闲暇时光,赏脸单独接见了萧铣。一旁侍婢罗列,不过都还算举止端庄严谨,并无色气之感。
萧铣也是第一次可以近距离仔细观察面前这个已经55岁的老者。杨素一副长髯垂及胸口,色泽已然花白间杂。面孔上的沟壑纹路也是如同刀斧湛然一般,苍老,但犹然透出一股不屈的倔强。
“萧署令,当初晋王与老夫幼弟结交时,你也是出力不少。杨约在老夫面前,可是夸赞过你几次。怎得后来大半年里,如此静默不闻,若不是今日你帮晋王、河南王筹备礼物出了彩头,老夫几乎要忘却你这后生。”
“当年晚辈也只是一时冲动而已,后来深觉朝廷之事难以揣摩,置身其中,只怕难以独善,对一开始的冲动,开罪了宇文大人,晚辈也是后悔不已。”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用点的太透,当事人明白意思就行了。杨素有杨约提前和他诉说的一些信息铺垫,自然可以听懂萧铣是想强调“当初他只是为情所困,不愿意眼看表妹南阳郡主被作为与宇文述一门联姻的棋子,所以截胡了宇文述一部分功劳。”但是这些话听在旁边服侍的婢女们耳中,就完全听不懂了。
“虽然这也有几分道理,但是你能及时收手,可见你也是收敛知进退之人。如此少年人便有忍性,非常人可达。即使宫闱之事你不愿插手,是心存畏惧;但是以你今日的作为来看,凭着你的才智巧思,这大半年来要在将作监内多建功立业,图谋升迁,原本也是可以做到,但是你偏偏不全力奋发——为何小小年纪便如此暮气?”
萧铣叹了口气,他的低调,还是太刻意为之了。果然人精如杨素这一级别的,知微见著之下,马上就可以看出破绽。而这个问题又很难回答,因为萧铣不能直言说:“大隋还有十几年就要完了,我不想爬的太高被我姑父太早倚重当枪使。”
所以,他只能是略微委婉一点,并且把任何有可能暴露其先知性的因素都刨除掉。
“回禀越公,晚辈少年时经历,越公想来也是知晓的。祖辈丧于前朝更迭,从小躲藏多年,朝不保夕。如此际遇,做人难免小心一些。晚辈自问如今才十五岁,做到从七品下将作主簿已经是太快了。人生在世,有圣天子在朝,最好的便是荣宠一生,徐徐而升,年老致仕时才位极人臣,荣归故里,岂不快意?若是太快,史上多少功高不赏之臣,不得善果——如越公这般,今年已五十有五,现居右仆射,此上还有左仆射、尚书令可升,才正是建功良机,将来位极人臣,正好致仕荣归,子孙福祚绵长久享。越公之后,宇文大人与越公相差不足十岁,也是可为之年。既然如此,功劳当然是让合适的人立比较好。”
杨素愕然,已经许多年了,没有朝中大臣敢在他面前说那些假设他年老致仕之后的话语。因为众人都觉得杨素是一个权力欲极强的人,好像恨不得能够把持朝政直到死为止。但是萧铣的大胆,又着实令杨素觉得很直白,很坦率,而且说得着实与其内心共鸣。
“唉,要是玄感也能真如你这小子一般看得透便好了。三十岁的人,做到当朝三品了,还犹然锐意,也不知我杨氏荣宠,可以持续几代。老夫阅人无数,相熟之人中,只见过两个少年晚辈如你这般知进退——你可只是谁。”
“晚辈不知,愿闻其详。”
“一个是新袭蒲山郡公李密——嗯,那李密也大不了你几岁的样子;另外一个,便是韩擒虎的其中一个外甥、名叫李靖的。老夫和韩擒虎素来交好,才认识的。不过那李靖如今该有二十七八了,一些见识也是慢慢养成的。他少年的时候老夫便见过,二十岁前的李靖,绝无你今日见地。”
“越公过誉了,晚辈如何克当。晚辈才智品行,不敢比当世英才,非要说谨慎上犹有过之,可能也是晚辈少年吃苦多一些罢了。”
“也罢,这事儿便不多谈。说说正事儿吧,你的自鸣琴,拙荆已经送进宫里给皇后娘娘御览了,想来近日宫内称颂晋王之人又不少。高颎如今也已经不在了,以你之见,晋王的大事何时才是动手时机?”
“如此大事,晚辈怎肀渤了高颎之外,对朝中派系倾轧一无所知……”
“让你说,你便说。”
“那晚辈姑且妄言——高颎新退不久,贸然便动手,只怕太过明显了。而且高颎虽去,柳述依然名义上高升了,不可不打压。太子妃云昭训之父云定兴阿谀媚上,也宜打压剪除,而后才进言大事。晚辈觉得,下半年开始在陛下面前提起废立之事比较合宜,陛下定然不会一时应允,朝中也定然还有人反对。再徐徐部署,半年之内,想来大事可成。”
“老夫所想的时间,却也于这个差不多,有了今日的事情铺垫,只怕皇后那边更加要为晋王日日美言,年底大事便能成了。”
杨素说完正事儿,本要让婢女送萧铣离开,却又好像突然想起一事,追问道:“萧署令,你虽然年少,然为官也有一年了,可有表字?”
“古人弱冠命字,晚辈虽然为官,然才刚刚十五岁,故而无字。”
“这个如何能拘泥年纪。人入仕途,便该有字;而且你今年既是敲十五,也算舞象之年,老夫便为你撒字,你意下如何。”
“那是越公抬爱,晚辈恭聆教诲便是。”
杨素在晚辈后生面前随性惯了,想到哪儿便是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