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晕了多久。”
“从你进手术室就晕。”
他抿着嘴唇,“我在这里等她醒过来。”
他说罢弯腰把椅子挪到身后,坐下,伸手拉过她的,握在掌心。
“严重么?”
他摇头,“只是有点脑震荡,很轻。”
我看着他被包裹在纱布之下的伤口,“自己下手砸的?你可真狠。”
“不这样做,他们永远不会放过我和她,她得的这种病,是所有人讳莫如深的,人们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接受她就在这个医院里,那些家属每天都虎视眈眈,经过这一次,他们再也不敢了。”
他满目柔情,轻轻揉着黎艳惜的手,“小时候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护好她,我没有做到,这次再不能食言了。”
“你不问问么,你问啊,问她。”
他笑了笑,极其苦涩,“她又不会说。”
“你想知道么?”
我追问得很紧,我以为他会迫不及待,他却没有理我,只是那么安静的看着还没醒的黎艳惜,仿佛这就很满足了,我也不好再问什么,轻轻绕过他把保温壶盖上,放在床头,“打来的白粥,咸菜在抽屉里,她醒了你记得喂她吃。”
我说完往门口走,在我一只脚都迈出去时他忽然出声喊住了我,“你去哪儿。”
“夜总会,我该上班了。”
他沉默了片刻,“你和她做的一样。”
我“嗯”了一声。
“为什么要做这个,我不理解。”
他这话,白唯贤那次也对我说过,他醉酒要了我,之后醒来便问了我这句话,我扶着门框,想了很久,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最终摇了摇头,“艳惜是迫不得已,我是自甘堕落。”
我说完便走了,关上门的时候我恍惚听到里面很轻的一声“谈霖”,似乎是黎艳惜醒了,但是我没有回去,我想他们也都不希望我回去吧,这么久大抵有很多话,单独说更好,我快步走出医院,在大门打了一辆出租,去了世纪名流。
世纪名流在莞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由南向北全都是娱乐城,这里很有名气,从八十年代初开始由发廊一条街发展到了现在驰名全国乃至海外的花花世界,我幼年时,打死都不想到,我有朝一日竟会自身其中,还做了花魁。
莞城在中国版图上并不明显的一个位置,但是它所属的省份却很富庶,几乎无人不知,对这里的评价都是有钱、口音很重、诱惑特别多。
倘若说香港是首屈一指的花花世界,那么在内地,莞城、以及莞城所属的省市,就是不眠的梦幻夜都。
太多女孩义无反顾,拼命的掉进这个漩涡,将衣服脱掉染脏了自己,再如梦初醒幡然悔悟,想着穿上衣服做个良家女子,于是这就形成了一个永远无法洗白的染缸,二十一世纪初,在莞城从事夜晚职业的女孩,多达几十万,甚至还要更多,林立的建筑和二十四小时彻夜不息的霓虹街头,到处都是花枝招展艳丽绝伦的容颜,背后有的心酸,有的虚伪,有的肮脏,有的凄凉,我不知道我属于哪一种,也许都不是。
每个深夜徘徊在街头,会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想过平凡的日子,做简单的女子。
可是转脸便被利欲熏心,男人会为了权位不惜一切,女人在迷途中深陷,往往还要更可怕,因为男人的软肋,就是美色。
我觉得这是一个我逃不开也不打算逃开的地方,它对我的诱惑,起初并不强烈,甚至得到了我惶恐的排斥与抗拒,可随着时间的流逝,以及我对它的适应,却一点一点的蛊惑了我,它就像一张网,把我包裹得密不透风,金钱、权势、梦幻和**,都让我挣扎不开,我一点一点迷茫,一点一点堕落,黎艳惜还想跳出去,洗干净自己,我一面厌恶这样的我,一面又忍不住去疯狂,我活着就是一种对黑暗和丑陋最清晰的彰显,就像谭茜说,我是个双面间谍,用我的纯情骗人,其实内心早已肮脏不堪。
如果说曾经,我是单纯被骗进了风尘,那么在某个时候,我已然是彻底沦陷了进来,这里有很多人性无法抗拒的东西,其实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真正的好与坏,人都有丑陋自私的一面,也都有善良博爱的一面,只是在某个时候,哪一种被激发得更多,于是也就被打上了好人与坏人的标签。
当我的第一次被那个肮脏丑陋的陌生男人无情掠夺时,我就已经认命了,为了钱也好,为了满足我自己的**也罢,我从不曾像何灵她们那般痴傻,觉得总会有一个好男人救赎自己,只是还没遇到而已,身边的男人那么多,形形色色的来来往往,有同样风尘里徘徊的,也有太多是拿我们当玩儿物的,可是没有一个是真心以待,我也渐渐绝望了,我唯一的期待,就是再见白唯贤一面,问他你还记得我么,阜城大杂院年幼纯真最喜欢追着你喊唯贤哥哥的程鸢禾。可当他真的站在我面前,我又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阔别十四年,物是人非,我忘了怎么提,他忘了怎么答。
他即使记得,斑驳的记忆里伤痕累累满目疮痍,我早已不是当初的程鸢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