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在登上那辆三轮车之前,我挣脱开母亲的手,奔跑到不远处的那个石墩上,对面便是唯贤哥哥经常带我玩儿小河畔,淙淙流水在黑暗的笼罩下泛着阴森的光芒,我大声喊着,唯贤哥哥,鸢鸢走了,你来看我一眼!
母亲跑过来,将我从后面抱起,我没有挣扎,只是哭,不发出一点声音的哭,我坐在三轮上,看着家越来越远,唯一的期待就是唯贤哥哥突然出现,再抱着我教我吟一遍那诗,“却记人间有白头。”
离开了阜城,去哪儿其实都无所谓了,没有陈旧的木头秋千,没有一年四季花开不绝的山涧,没有小河畔野花蝴蝶的芬芳,没有唯贤哥哥温润如玉的脸庞,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小羔羊和茄子籽儿,就在村外的黄土空地上,打了一个毛胚房,住了不到两个月,被雨砸得漏了,我们又到了半山腰,那里有很多少数民族,说得都是我们听不懂的话,我们住进去一个没人要的空房,挨家挨户的送羊奶,总算融入了进去,可是没两年,父亲得了痨病,没日没夜的咳嗽,母亲为了照顾他又要做工织毛毯赚药钱,整个人脱了层皮,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走了,带走了我情深意重殉情而死的母亲,那年我才小学二年级。
靠着那些姑姑婶婶一家一户的救济,我勉强读到了初中,可是谁能无条件的对一个没有血亲的人好一辈子呢,离我们家最近的那个邻居,是一个姓桂的婶婶,在我初一那年就因为肿瘤死了,死的时候疼得浑身都缩成了一个球,惨极了,后来他们很多人在背后说,我是克星,克死了父母亲,又克死了对我那么好的桂婶,没人再给我救济,村长甚至带着人来我家门口逼我走,我同样在一个深夜收拾了简单的包裹,回了阜城,在一家小旅馆的地铺住了三天,把那套带着院子的老房子贱卖了出去,拿着卖房的钱,到了莞城,找唯贤哥哥,从此堕入风尘,再没法回头了。
我从没觉得我这一生多么凄苦,比我凄苦的还有太多,只要能活着就是幸福,死了连痛苦都感受不到,那不是更没有意义,我这十几年,吃了百家饭,穿了百家衣,也听了太多难听的话,渐渐的学会了我行我素,可我心里知道,我还是惧怕别人的眼光,就如同我们这行最红的姑娘,包括黎艳惜,包括京都的四大名、妓,听到那被客人起的绰号,到底是苦还是甜,只有自己清楚。
我看着白唯贤,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无力,冯锦似乎都要晕过去了,那柔软的呼唤连我听了都觉得心软,白唯贤脸色有些慌张,他时不时的去看一眼门,却没有动,而是死死攥着拳头。
“怎么原谅,白鸢鸢你说,她杀了我的孩子,她为了她想要的生活,拒绝了我的求婚,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这半年,我不停的找你女人喝酒麻痹自己,我想找到那种熟悉的味道,可怎么也找不到,现在她得到消息,我给了一个妓、女赎身,她就跑回来了,拿我当什么?我白唯贤这里,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妓、女。
他还口口声声说我是妓、女,我闭上眼睛,把都积聚在眼眶的眼泪逼了回去,“人生那么短暂,错过了就回不去了,白总自己考虑吧,我是个外人,我没理由置喙。”
我说完推门进了客房,站在门里,死死捂着嘴,那汹涌澎湃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霎时眼前就是朦胧一片。
白唯贤,我是程鸢禾,我是程鸢禾啊!你忘得太彻底,留着那个照片有什么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都想不起我,我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是义无反顾的岔了进来,这条路荆棘丛生,是我活该。
我听到客厅的门响,冯锦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来,“唯贤,对不起。”
我扭头透过门缝去看,白唯贤抱着她,跪坐在门口,她在他怀里,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全都贴在他身上,嘤嘤的啜泣声一点一点蔓延开,黑色的长发如同绸缎般散落在他胸口,真美,即使冯锦没有我的明艳,没有我的年轻,却比我纯洁,她还怀过白唯贤的孩子,他欣喜若狂,而我,他说,我怎么会让一个妓、女怀上我的孩子,谁知道那是谁得种。
“唯贤,别怪我,我不走了,我以后都在莞城,我为你生孩子,我想得到的都得到了,我不离开了。”
白唯贤搂着她,不停的喊着小锦,那柔情当真对我连千分之一都没有,我伫立在一门之隔的客房,泪雾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多年前的白唯贤,一身白色的绸衣,明亮的眼睛盯着我,俯身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岛共围亡。
“程鸢禾,你是叫程鸢禾么?程爷爷的孙女?”
我坐在地上,拿着半块虾酱馍馍,被烈日晒红的脸蛋挂着脏脏的泥土。
“是。”
他笑着蹲在我面前,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污秽,“还真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他把我抱起来,“我是白府的人,我跟你爷爷学过刻葫芦,唯贤哥哥,记住了么。”
我记住了,记到了如今。
我将我手里的虾酱馍馍递到他嘴边,“唯贤哥哥,我的午饭,给你吃。”
他似乎眼圈红了,“这是你的午饭。”
我点头,他咬了一口,艰难的咽下去,“以后唯贤哥哥给你买吃的。”
母亲从院子里出来,拿着扫帚,恭敬的喊了他一声白二少爷,他点头回了句程夫人,母亲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