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离回府后主动去找赫连霂聊天。她自从这次好起来后就渐渐学乖了,待赫连霂也日渐亲厚。不管心肠怎样淡漠,楚国师也始终记得自己和赫连霂的亲密关系。她虽无情,却并非不知礼,知恩图报还是懂的。更何况,她一点都不排斥赫连霂。
赫连霂自然乐见其成,深感欣慰。虽然不能同以往相比,但两人如今君子之交一般的日子,也算是得偿所愿。
“师姐,我现在明白你说的取代崔浩是什么意思了,”楚离道,“原以为寇天师是个方外之人,谁知道他也帮着皇帝出谋划策,征战杀伐不逊于人。”遂将崔浩在立秋祭上说的那番话跟赫连霂学了一遍,“那大夏灭国竟也有寇天师的功劳,如今想来,崔司徒也是南征北战惯了的,都是魏帝的左臂右膀,以我之能何堪将士大任,不可能取代崔浩的位置。”
她话说完,就看见赫连霂脸色阴沉,楚离以为自己又说错了话,小心翼翼地喊一声,“师姐?”
“灭我大夏,屠我族人,掳我母后,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赫连霂声音低沉,面沉如水,眸子里全是狠厉。
楚离一咯噔,顿时想到——赫连!那大夏皇族不就是国姓赫连吗!她惊疑地望向赫连霂,“师姐你……”
赫连霂指甲掐紧掌心,“即便知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这亡国灭族欺辱凌掳之仇,该怎么忘记!”她看向楚离,“离儿。”遂附耳过去,“你我若为仇恨,大可与南朝联手,先乱大魏皇室,再里应外合……”
楚离没有这份野心,她只是恼恨皇族而已,可按照赫连霂的说法,是要引乱天下,再起战事。楚离睁大了眼睛,“师姐……”
赫连霂神情淡淡的,“大魏和南朝早晚要一战。魏帝野心势必要侵吞天下,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们只不过推波助澜,各有所求罢了。”
“……”楚离神色复杂,“这么说,赫连皇后是……师姐你的母后?”
赫连霂一顿,“我的母后是大夏长公主,不是大魏的皇后。”
……可那明明就是一个人,楚离不太能理解赫连霂的心情。
“我的母后,在大夏宫破那日,就被大火焚烧葬在了夏宫。不管赫连皇后是谁,我只知道她是大魏的皇后,”赫连霂声音极冷,“是灭我族人的仇人之妻。”
楚离动动唇,“原来她是你母亲……”
“不是。”赫连霂显出固执的倔强来,“我的母后已经随夏宫一起埋葬。”她颠沛流离,亡国灭家,这一切的苦难都比不上知道自己的母后成了仇人的妻子更让她无法承受。战争爆发那年她才十岁。
大夏承光元年九月,武烈帝赫连勃勃去世,夏国内乱,诸子残杀,十月北魏入侵,十二月攻入长安。次年六月,大夏都城破。夏国百姓尽成俘虏。三十岁的长公主赫连樱纵火焚宫,夏宫化成一片灰烬。其时,养在宫外的赫连霂被侍奉她的老宫女护在身下,老宫女身死,十岁的赫连霂被埋在发臭发腐的尸体中过了半月之久,眼睁睁看着北魏攻城大肆杀戮,看着当时四十六岁的崔浩一马当先手起刀落攻破夏宫。
那是一段血染的记忆。漫天遍地的鲜血,尸体,腐臭,杀人之刀,她记忆里的人各个凶神恶煞,宛如修罗降世,面目狰狞可憎。她小小的身子,被埋在成堆的尸体中,那蛆虫从人的尸体里跑出来,爬到她身上,脸上,她的伤口里,血痕里。她有时饿极了,竟会抓起那蛆虫往嘴里送。吃了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战争带来的惨烈非笔墨可述,那是活生生的生命,每一个原本鲜活的人,身边的人,亲朋好友,甚至包括自己,都在一瞬间死于非命。所有的战争落到笔墨上史书上,只会留下寥寥几句话,定下输赢。但“战争”二字是用多少人命和鲜血填充的,字字泣血。
老宫女临死前紧紧护住她,“小公主,你看,认清那两个人的脸,他们没有离开前,你一定不要动。老奴不能陪着小公主了,小公主好好保重。”老宫女的手悄悄指向了在人群中杀戮的魏帝和崔浩,他们甚至残杀平民,并不讲究优待战俘,只为杀戮,杀,杀,杀。鲜血染红了大夏的土地和天空。处处弥漫着尸体和血的腥臭,夏宫宛如人间炼狱。
那是一段赫连霂一辈子都不愿意去回想的记忆。她自己也仿佛死在了那场国都之战中。
后来流离在外,被邪修的穹天派发现竟是极品炉鼎,所以掳走了她。只是因为她太小,又被血染的沙场夺去了生机,宛如毫无生命的石头人,穹天派便将她置于冰洞,养她玉人之体。
她甚至都没有想过逃跑,死生于她都没有了意义。直到有一天,穹天派作恶过甚,被成公兴盯上,灭了穹天派的老巢,赫连霂这才被成公兴所救。带去了上洛郡,见到楚离。这年,她十一岁。一年光景,已经将原本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残害成一个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
心肠变得石头一样的人儿,竟渐渐被楚离焐热了。那无尽的噩梦,也被楚离的怀抱化成了一片温暖。她的小师妹让她看到生的喜悦,赫连霂终于渐渐好了起来,变成了正常人。
但那些刻骨的仇恨和不堪回首的往事,却从未真正消失过。赫连霂永生难忘,即便她曾一次又一次想,只要和楚离安安稳稳的活一世,也就够了。可当有一天,大魏宣告天下,立大夏长公主赫连樱为皇后,赫连霂被深埋在骨子里的恨再一次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