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覃四十三年冬末,银野苍苍,万物蛰伏。
这一年,覃军与棣军交战数次,可纵然敌方装备精良、粮饷充足,覃军却竟也没有一次让对方讨得了好。长此下来,棣军似乎便对此有了些许畏介,私下都讲这是一支可怕的队伍,虽然对方的人数并不算多。
可纵然两相抗衡,谁也讨不着真正好处,双方也还是胶着着,谁都不肯退却。
覃军人数不多,且人数每一战都在减少,有去无补。
而皇城已经许久不来消息。
昆嵩每每递上去的折子都像是石沉大海,胡将军只觉得整颗心一日沉过一日。最开始的半年里,那边还有旨意赐来,道他们护国有功、理当封赏。虽然随之而来的奖励并不丰厚,但谁也都知道那时大覃的状况,况且谁也不是真的在意那些东西。
军中的汉子,只要不弹尽粮绝,怎么都能活得下去的。
可如今……
胡将军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如今的昆嵩,要叫它抗敌前线,不若说已经成了一座弃城。皇城不来支援,皇上不来旨意,这里的士卒早不像了为国而战。或者,比之护国之说,他们更像是孤军奋战,只是聚合着守着这座城池,拼着自己的、死着自己的。
虽说都是大覃子民,可余的地方的人,谁也再少关心昆嵩战事。这年头,连自保都无力了,身边之人随时死去,连自己的性命也难保。活都活不下去了,国破不破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再说,就算有心相关,但左右昆嵩破了左右还有太华顶着,太华乃天险之处,断不会失。
呵,这样的想法说出来真是叫人心寒啊……
似乎真的只要关口不破,余下的,似乎便谁都不在乎。
接近年关,双方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似乎随时可战,也都随时准备着再战。
虽说以而今状况论处,覃军并非弱势之群,但自己的情况自己如何不知道呢?
长久下去,棣军一直有补给增兵,他们却没有,便是有心守住,便是有何佳计,怕最后也只能耗死在这里。胡鼎沉一口气。
早些日子,不知是哪来的传言,讲皇上已经签了降书,一字一句,有板有眼,说局势已定,覃军欲将昆嵩割给棣国,以此换取两国相安,此后做友国相处,各通往来。而昆嵩之军将散入各个军队,左将军宋歌和镇北将军胡鼎因有功绩,回朝受封,其他诸多事宜此后再议。
虽然对军中讲着那不过是棣国紊乱人心散步出的谣言,但胡鼎其实也有过慌乱,根据种种情形来看,那个传言说不定真有几分可信。而他能稳住军中数月,却瞒不过人心几载,更骗不过自己,讲什么半点不信。
可这种时候,怎么能先乱了己方阵脚?
是以,不论如何,只要那个消息没真的下来,他便算作不信罢。
便是此时,外边一小兵跑来报告,似有急事。
而胡鼎回身,随着小兵言语出来,他的目色渐渐凝重。
群星璀璀,是夜流光,乌云蔽月,显得夜幕之上的星星点点愈发清晰。
兵法有言,“辞强而进驱者,退也;无约而请和者,乃谋。”
意思便是,倘若敌方措辞强硬,在行动上示以驰驱进逼之姿态,那是在准备后退。反之,若敌人在还没有陷入困境的时候前来请和,这其中必有阴谋。
而今棣军分明无碍,又因休整时日而恢复了精力,不在战事初歇之时与覃军言和,却在这个时候递出这样一份帖子,以“过往战事于双方民众皆扰、使人忧忧不得安宁”的借口请和,邀双方将领一叙。这实在叫人想不通。可是对于两地居民来说,这似乎并不需要谁来想通,毕竟在百姓的心里,休战总是一件好事,意味着不必再日日惊慌、提心吊胆。
虽然,这样的所谓“好事”,一旦后边的阴谋暴露,那便更加叫人难安。
可在事情发生之前,谁都偏爱往好处想,而后面的隐患,生而为民,不需担心。
然而,他们不担心,有人需担心。
照例给朝堂递了折子奏明情况,胡鼎想着那一骑绝尘而去的快马,心底微乱。
这样的请辞拒绝不得,一旦推拒,便要背上不为民众考虑、宁战不愿平和的罪名。可若真要去赴了这约,谁知道它的背后藏着怎般凶险呢?
明明是这样简单、谁都晓得的手段,却偏生好用。且好用得厉害。
即墨清落下杯盖,于是瓷杯与之碰出清脆一声。
他摆着桌上一局棋,胡鼎看不懂,却也不多加言语。他只瞧着他缓缓落子,动作极慢却极稳,落子之前似有诸多考虑,但落下之后,却再不去看,而是专注于下一步。
“倒是有些意思,将军如何想的?”
胡鼎灌一口茶水,像是有些焦躁:“如若真要拒绝,便需要一个理由应付对方,而若要去应下,我也需要一个理由说服自己。这样的手段,忒叫人心烦,虽说战场无情厮杀,而人命关天,死伤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可他们这样做,倒真不如真刀真枪对一场,也不至于叫人发虚,没个底啊。”
即墨清虚一虚眼,自顾着拾起几枚被困住的黑子。
“说来,那帖子上可有时说明相邀何地?”
“不曾。”胡鼎摇了摇头,“对方的意思,似乎是由我们来选地方。”
拾子的动作一顿,即墨清挑眉。
“哦?看起来倒是磊落。”
以杯盖拨开浮茶,那杯子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