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半明,野外鸡啼,将将破晓。
路旁生了一簇一簇的小野花,沾了清露,紫白颜色,指甲盖大小。无人料理,却长得极好,矮矮的聚在那里,与绿叶凑在一起,显得很是可爱。或者,是因他的心情好,难得留意,才会觉得它们可爱。
毕竟寻常的他对于这些东西怕是连看都懒撇去一眼,遑论观察注意。
缓步徐行,即墨清一路走一路看着周边景致,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将外界的景看得这样细,毕竟从前都走得太急太赶。这样走了一晚上,他才终于到了那里。看着或许奇怪,分明可以骑马,偏偏要走路,不像他的风格。
如若有深谙他习性的敌兵在此,恐怕还要怀疑一番他此行有诈。
可这一回,他想的实在简单。
再不多看看,往后可能就再看不到了,心境不一样,看见的东西也就不一样,过了这几天,以后会添许多事情,哪一件都需费心处理。他信自己能够成功,总说事成之后希望能够顺利放下一切,却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更加将如今当做是最后的清闲日子。
若此,能多看看,便多看看吧。
一夜脚程,待他到的时候,已是早晨了。
这处地方委实有些偏僻,路上没有人家,却不知怎的,几步路便有个人。看着都是寻常百姓打扮,貌不起眼,可那些人每见到即墨清都会颔首垂眸,示以恭敬。
绕过一亩荒田,过了小径,即墨清终于到了一处院门前边。他长长短短敲了几声,不多时便有人来开了门。从这里进去,经过长廊道道曲折,步过假山木石边侧,登桥过了小潭,来到另一处门前。
院内传来轻轻人声,伴随着筷子碰到瓷碗的声音,极小极浅,他却仗着内力浑厚听了个清楚。即墨清笑笑,放下了叩门的手。等她吃完了再进去吧。
院内对坐着两个女子。
一人看着若有所思,另一个却只顾着端碗夹菜,吸吸溜溜吃着白粥。
祁鸢端着碗看着眼前之人,眉头微微皱着。她总是无法将欢颜与朱心完全分离开来,风北阁人多擅演戏,但制造意识取代自己从而进行任务的,整个风北阁也只一个朱心而已。
分明是同一个人,熟悉到极致的一个人。她知道她的性格经历、生平过往、处事习惯,可坐在她眼前的并不是她,真是稀奇的事情,便是清楚明白也还是忍不住觉得稀奇。
说来,起初在昆嵩遇到宋歌已经够让人觉得无力了,她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身份,于是被带到这儿来,结果更加叫人不开心。却有一点好的,便是她“不会说话”,面对那人的疑问只需要在眼底攒出些水光来便可作回答。
只是,大概老天就是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排在一起吧,不然她也不会过来之后不久,便在这儿遇见她。开始不适应,如今也不适应,却不知道未来会不会适应一点。
适应这种今天是林欢颜,明天是朱心,后天可能便再不知道眼前是谁的情况,这两个意识交替得没有半点规律,极其锻炼人的反应能力。即便祁鸢并不为这个担心,左右朱心与她彼此了解,而欢颜么,在她的面前,她随便装一装便能混弄过去。
比起这个,她倒是更加好奇,那个女子是怎么将两个意识同时管理得那样好的。
祁鸢不知道,朱心从未把这当成本事。什么独一无二,不过是为了保命,被逼出来的。从前的她虽然学会了假装,实际上有许多事情却都无法面对,世人都说她杀人如剪草,实际上,她也有过怕得厉害的时候。
起初的朱心不会演戏,害怕杀人,尤其在接下第一桩任务的时候,怯懦得几乎想要退却。可比之如此,她更怕的是任务失败被捉回风北阁,经过一番折磨之后成为杀鸡儆猴的反面例子,那样会丢了命,很可怕,而风北阁的惩罚远比丢了性命更为可怕。
在内外双重的压迫之下,身体里第一次生出一个意识,真要讲来,那大概便是如今的朱心。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唯一的信念便是活下去,是以什么都无法将她打倒,这样一个人,真是强大得令人发指。
却不知道为什么,越到后来,最初的那个她便愈加消弱,直至如今消失不见。再然后,朱心变成了身子的主人,若是不说,她都几乎要忘记这一桩事情。而后,她莫名便掌握了制造意识这个方法,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眼前女子仍在自顾吃着早点,而祁鸢没有胃口,索性放了碗筷撑着脸发起呆来。
莫名便想起来初次在这儿见到她时,她叫人无言可对的第一反应。是那一日欢颜偶然碰见她,先是一楞,想了想,随后一惊:“你不是楚翊的表妹么?你怎么会在这儿!”
如若不是她这个反应,祁鸢都要忘了还有这一茬儿。
真是解释不清的事情,莫非要她讲楚翊和郝家还有一段亲戚关系?就算这样说得通,但一个口不能言性子柔弱的人又怎么一夕之间变成这般模样?
嗯,倘若这样解释不清的事情,被宋歌和即墨清发现的话……
祁鸢想着,皱了皱眉。那便拔剑吧。
只是不晓得,如果自己真对那个人拔剑,她会站在哪一边。名义上讲着是来杀他的,可作为一个过来人,祁鸢哪能看不出她眸底藏着的小情绪?只是她自己不承认罢了。有些事情是当局者迷,尤其对于朱心这样的当局者,怕是你与她挑清了话,她都难得信,反会觉得你居心叵测,想借此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