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晨。
滞留在晚枫镇的漪涟开窗透气,看见镇长领着一队人从窗前路过。近两日镇上人多口杂,本不足为奇,但眼前一队人全是清一色男性,步伐稳健,身强体壮,眼神炯炯,不像是别地迁来的避难者。
她觉得奇怪,闲来无事去找柳文若串门,“他们是什么人?”
柳文若道,“是民夫,昨晚已经陆陆续续经过了几批。”
漪涟完全没有察觉!懊恼道,“抱歉,怪我睡的太沉。”她通常沾上枕头便人事不知,是娘胎里自带的天赋,“可我听说水坝坏的不严重,用砂石足够暂时补阙,何况征用民夫是劳民伤财之举,官府没有顾虑么?”
“麻烦再小也经不住多地一齐折腾,官府的人手已经分借到行宫,难以顾全大局。”
“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命比百姓金贵。”
柳文若额角一跳,“皇帝关系天下,一言一行皆重,说他的命金贵确是不差。”
漪涟不满,“我不懂,同样是命,凭啥咱们百姓的命活该被轻贱。如果皇帝真像你说的一言一行都那么重要,我们大兴早翻天了。”
字里行间足可见她对永隆帝抱有极大成见,柳文若无奈劝阻,“大逆不道的话不可宣之于口。顾全大局总明白?”
“别紧张,闲话两句而已,反正你不会出卖我。”漪涟随口道,“不怕你笑话见识浅薄,我左不过一个小小老百姓,能顾虑的地方就这么大。天下有河山万里,皇帝只有一个,摆弄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人却有一堆,你要他们全部懂得心系天下、居安思危总归不现实。”
柳文若感叹,“要皇帝迁就也不现实。”
“皇帝不干这事干啥?”漪涟反问,“古话有云,天要给人了不得的事,先要锻炼他身体和心志。”
柳文若好意提醒,“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对,就这句。”漪涟一拍桌,“当了皇帝这么了不起的人物,平时被税赋好吃好喝的供着,连睡觉穿衣都有人伺候,遇事为百姓牺牲点怎么了。真撇去柴米油盐一干人,空荡荡的江山,要个皇帝什么用。”
通俗大白话,小家子见识,居然颇有一番见地。
柳文若不禁笑了,“或许能够明白姨父为什么看重你了。”
漪涟一愣,故作不经意,实然有心,“真有?”
“旁观者清,跟随他这些年,多少能看懂他在想什么。”柳文若面露一丝感伤,“陆姑娘,怎样都好,只拜托你别伤他心。”
内心一阵悸动,漪涟小声嘟囔,“从来只有他伤别人,谁有那个好命伤他。”除了甄墨。
那片杏叶他还好好收着,转身潇洒,未必真能洒脱放下。
夜。
线人来报,祁王漏夜出宫,去向未知。
其实不然。李巽潜行于夜里,始终和前方的背影保持着一段保守的距离,不会被发现,不会跟丢,与皇族血脉无关,这是陆华庄弟子的本事。
斜顶民房,疏影摇曳,落中的旧城区沉睡在夜色里,穿行在小巷中偶见一窗子暖色,是铁匠人家的蜡烛还没有熄灭。浓郁的小镇情怀里有一处宅地尤其古朴雅致,灰泥墙圈住了三五间黄花梨木屋,沉淀着岁月韵味,同时酝酿出静谧的幽怨。脚步渐近,空气渐浓。
此地乃苏家被废弃的旧宅,苏曜轮椅正对的方向。因为早年舍不得拆建,逐渐被笼络到民宅群里。
只要撇开一堆多余的线索,不难发现苏曜失踪的重点完全是两句话——
寅时三刻,苏氏旧宅。
显然是暗示。
如果不是事先留心,肯定会被苏曜失踪的真相夺去注意力,这也是其手段高明之处。所以周胥从三日前便守株待兔,而李巽揣摩,或许是三日后,因祁王叩了轮椅三下,寻常人不会有无故触碰证物的异常之举,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
木屋很大,之间脉络相同,十分少见。估计放在当年也是独树一帜的做派。
今夜无风,蛙声不闻,有种暴风雨前夕的宁静。李巽落下的脚步几乎没有任何声息,顺利的跟随祁王潜入木屋里。潜入前,他对同样隐藏在暗处的眼线打了个手势,线人会意,旋即无声而去,正如来时静悄悄。
一切如计划进行。
为防风声走漏仅有几人知情,周胥统筹,李巽跟踪,统统亲手操办。因为需要兵力,兵部尚书知晓大概,但不清楚内鬼是谁,剩下的只等君珑和沈序带着官兵来抓现行。不论苏曜究竟如何做到凭空蒸发,夜半私会王爷密谋造反,人赃并获比任何证据都有用。
然而,李巽还是忍不住问一问,什么理由非要他们亲自见面?
苏曜身患失魂症,能做得了什么?
他预感,今晚会有个答案。
屋中的特殊格局令李巽得以轻易掩藏自己,却要顾忌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小心翼翼随之潜行了两间屋子,祁王停下脚步,不是他本身的意愿,只听黑暗深处传来了咔嗒咔嗒的声音,好歹听过几次,李巽立马猜到是苏曜的轮椅声。
果不其然,祁王的正面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男人束着高发髻坐在轮椅上。
李巽吃了一惊,他是自己推着木轮移动,苏曜竟然——
祁王同样非常诧异,“……苏曜,你不是病着吗?敢情是蒙人啊。”
苏曜朝对面抬了抬手,“坐。”是男人浑厚的声音。
偌大的屋子空荡荡,除了苏曜和木轮椅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