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从来不敢轻忽古人的智慧,可眼前这些世家子弟和年轻士子的智慧,沈重还没放在眼里,他们的目的沈重一目了然。
若能煽动自己为国为民热血赴难,明天南京街头巷尾就会传遍“南都士子折东海,仁心碧血为苍生”的段子,等大义逼着自己去北京送死后,再感叹着挤出几滴眼泪送自己一个“义士”头衔,然后继续热血沸腾地慷慨悲歌,为国为民。
可若是自己不上道,那眼前这些忠贞英烈之士,就会伸出正义的大脚,将自己毫不留情地踩翻在地,然后诉一曲“我为天下泣血求,东海竟无半点心”,让自己在江南再也抬不起头来,背着一生的污点成为他们天下扬名的踏脚石。或许这些人中也有几个真心为民的好人,可既然过程和结果一样,谁还在乎他们的本心是不是纯良。
沈重忍下了掀桌子的冲动,北京之行才刚开始,现在就不能隐忍,后面的漫漫长路又将如何。
于是,沈重眼含着热泪,站起对着一众士子一躬到底,起身时已是泣不成声,情绪稍复便热血沸腾地说:“都道天下文运在江南,江南风骨在国子监,今日得见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良心,东海此生无憾。今日得诸位仁兄教诲,方知国事艰难,民生困苦,东海不才,当学诸位大才,慷慨激昂,为民请命。遥思杨升庵先生当年左顺门‘仗义死节,正在今日’的豪情,吾辈当不让先贤,为国为民搏此一击。诸兄此托,东海接了!”说完,双手接过了那张催命的薄纸。
见沈重接了,众人脸色都是缓和,对沈重的态度一时亲热起来,相继夸赞着沈东海人品才气,整个大堂热闹纷纷。
沈重谦虚着和大家交流,尤其是对提出纲要意见的人一一请教,众人也不复当初的倨傲,纷纷报上家世名号,反正不是侍郎的孙子就是御史的子侄,要不就是某世家子弟或是某世族的后辈,一个个放下身份、和颜悦色亲热地邀约着沈重日后定要上门做客,自己必然扫席以待之类的客套话,沈重此时也知道了那个领头的正是福建道御史周宗建的侄子周世安。
等沈重都询问清楚,便唤掌柜取来纸笔,坐在桌旁写了起来。众人奇怪也都上前围观,便见沈重一笔下去,纸上第一行就是“为国事民生谏天子疏”,不由都是含笑点头,于是便安静地看着沈重写下去。
“今南京国子监诸生员,言,自幼学圣人之道,有匡扶国家拯救黎庶之宏愿,不忍国事之艰难,仁爱百姓之困苦,由福建道御史周宗建大人子侄周世安领国子监才俊二十余人,求托草民将其拳拳报国之心达于天子。言,若天子垂怜苍生,当有所更易,则国家百姓之大幸,吾大明必为盛世,天子必为尧舜。草民年幼少文,不知世事,不敢掩其功,特为陛下一一录其名、述其言,愿天子知民意,朝廷得栋梁,贤人有所用,以解天下之困。谏陛下复朝议、处庙堂、勤视事者太长寺少卿赵时用大人次子赵斯达,谏陛下罢厂卫,收税监,轻赋税者兵科给事中甄淑之长子甄谦邹,谏陛下命太子监国事者苏州虎丘曹门曹丹,谏陛下罢方从哲者扬州盐商程家程卜烛,谏陛下启用叶向高、李三才…………………………”
周围众人看着沈重如此挥毫作疏,一个个脸色都是阴沉下来,互相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沈重真如此向天子奏对,沈重如何不说,恐怕自家个个都是破家灭门的结局。
沈重认真仔细地写完,吹了吹尚未风干的墨迹,抬起头真诚崇拜地对众人说道:“诸位仁兄放心,东海此去必不负所托,定将贤者大名和赤城之言奏于天子,日后国事兴盛,黎民沐恩,兄长们名扬天下,小弟再载酒登门共醉庆贺。”
周世安咬牙笑道:“东海这是何苦,你也是江南名士,何必分得如此清楚,吾等年长,能助东海显名于朝野,乃是吾等之责,还是以东海名义,一人上奏即可。”
众人也是一起咬着牙笑着附和,非要东海把奏疏改了,换成沈重的名义。沈重自是百般不肯,众人也是坚持成全,沈重便道:“诸位仁兄,小弟虽然自幼孤苦,读书艰难,至今四书不通,五经不熟,可也知道不贪他人之功扬自家之名的道理,如何肯厚颜无耻据为己有。再说,你我之名能否显扬,何足挂齿,这国事民生方是要紧,若天子责问详细,如方从哲因何是小人,做了些什么,人证物证在哪里,又如江南赋税重在哪里,应收多少,数字从何而来,小弟答不上来,使天子不能信服,误了大事如何使得。反之,天子有疑可直接下旨召对调查,诸位仁兄再一一详细条陈,岂不有力。因此,各位哥哥不要再劝,心意小弟领了,但主意已定,不复更改。”
周世安等人一头大汗,相互看着没有主意,却实实不能让沈重真将那样的奏疏呈上去,否则没等天子愤怒,自己老子就得先把自己打死。于是周世安强笑道:“东海既然如此说,也罢,就按照你说得,吾等自己直接上疏就是,就不麻烦东海了。”
说完如此勉强的借口,众人一拥而上亲热地抢回自己写的纲要和沈重书写得奏疏,看着沈重一副莫名其妙还嚷嚷着索要奏疏为天下尽力的模样,大家都是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那周世安咳嗦一声,岔开话题说道:“此事就是如此,不必再说。吾等倒是听说东海贤弟居然通晓兵事,就请东海为吾等讲讲辽东大局、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