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突然犹豫起来。
没有离开时的狠绝,也没有一路上的不悔,现在的他,突然有点想“家”了。
褐衣人见他站在原地犹豫不决,终于深吸口气,向前走了几步,柔声劝他:“渊郎,你不是想跟我回家吗?走吧,我们在一起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青衣人听到这一句,不由浑身一颤。
这是阿笙第一次跟他说要跟他一起回家,十二年了,他已经等了十二年。
青衣人眼眶红了起来,那些儿子孙子与遥远永安里的家,随着褐衣人简单一句话灰飞烟灭。
他低头擦了擦眼睛,一步一步,没有回头地走出了大门。
门外……是另一片世界。
那里,便不是大褚了……不,现在哪里,都不是大褚了……丰城远山脚下勇武大营,正是万籁俱寂之时。
勇武侯冯柏睿正一个人坐在营中独酌。
虽是端阳佳节,可他亲族俱亡,也只得一人过了。
更鼓响过三声,他也没有放下酒盏,只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皎洁的银月。
突然,两道人影从窗前一闪而过。
老侯爷虽说已经八十高龄,可身手却十分矫健,只看他迅速从椅上跳起,后跃半步一把抓起长刀。
这把宝刀跟随他将近七十年,几经血战,守住了他的命。
他持刀肃立,屏气凝神,冷冷看着房门。
咚咚,咚,咚咚。
有规律的敲门声骤然响起。
老侯爷一口气正提在嗓子里,猛地听到这个声音不由一愣,随即疑惑地走到门前。
他也敲:咚咚,咚。
门外反应迅速,依旧以刚才的频率敲门。
老侯爷这次略微松了口气,低声问:“来者何人?”
“孙儿景瑄,拜见三舅爷。”
老侯爷刚才那口松了的气,再度提了上来。
他紧紧皱着眉,突然有些蹒跚地倒退几步,坐回椅中。
“景瑄……婵娟……”
婵娟是柔佳皇后的闺名,这个武将世家出身的女儿,却有着书香门第千金的名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可见当初祖父,是抱着怎样的希望来抚养女儿。
希望她得遇良人,希望她美满幸福,希望她长长久久。
然而,他也只抚养女儿到八岁,便在边关战事中重伤不治,撒手人寰。
冯婵娟可以说是老侯爷养大的,冯家人丁凋零,他也只有一个儿子,对这个大哥家的女儿自然是千恩万宠,恨不得给她世间最好。
她也确实是得着了。
她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母仪天下,天生的凤凰命。
然而她却未及三十便过世了。
老侯爷每每想起便心如刀割。
女儿没有了,儿子也不在了,他为国为民一辈子,落得个儿女双亡的下场。
这一日端午,他想起许多往年旧事,那时候他们一家都还活着,儿女双全,快乐安康。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连大褚,也亡了国。
门外,荣景瑄再度开口:“三舅爷,孙儿带着母亲的遗书而来。”
老侯爷半闭着的老眼瞬间瞪圆,他豁地站起身来,向前走了两步,又似近乡情怯般,往后退回。
他没有开口,门外也没有人离去的脚步声。
终于,似过了许久,他才蹒跚过去,打开了门扉。
皎洁的月色下,两个英俊的青年正静静望着他。
荣景瑄只在立太子那年见过他,十几年过去了,他面容已经苍老如斯,鬓发也早就花白。
荣景瑄微微上前半步,一把掀起衣袍,骤然跪地。
他身后,谢明泽也跟着一并跪了下去。
荣景瑄慢慢弯下腰去,他一口气磕了三个头,才直起来说话:“三舅爷,不孝孙儿景瑄,前来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