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皇帝,作为身上流着荣氏血脉的嫡传子嗣,他又何尝不想保住大褚二百六十八年的基业,他又何尝不想让大褚子民平安康健?
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大褚已经站在风雨飘摇的孤岛之上,就算他真的重活一世,也无力回天。
他十分清楚这一点,心里也都明白。
今日他做出的一切决定,虽然他心里痛苦万分,却也并不后悔。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两位姐姐此刻已经带着家人悄然离府,而弟弟也已等在褚鸣宫中,午时过后,他的皇后也会过来与他相聚,等到叛军再度杀进宫来,留给他们的只是一座没有主人的皇宫。
这样便可以了。
且让那姓陈的在他的长信宫中多活几年,等他再度回来。
朕的长信宫,等着朕。
钟琦束发很快,没多时有沉重的紫金冠已经稳稳束在荣景瑄头上了,他深吸口气,昂首挺胸站了起来。
“走吧,回宫。”荣景瑄振袖甩手,大步往外走去。
阳光从打开的宫门处照耀进来,把他的身影映得火红一片。
钟琦眯起眼睛,第一次从这个温文儒雅的皇帝身上看到了难以掩饰的锐利。
就好像是刚刚开刃的宝刀一样,那种冰冷的锋芒,让人从心底里颤抖。
早上的吉食种类并不是太多,荣景瑄心里想着太多事情,这顿吉食吃得没滋没味,等到用完早膳,小福子早就领命离开了,只有钟琦还跟在他身后,一路跟着他来到奉天殿。
奉天殿的位置十分特殊,它不属于前朝,也不算后宫,而是在它们之间,单独划了一片不大的宫室。
在长信宫所有的宫殿里,奉天殿是唯一一座圆形建筑,里面供奉了大褚一十八位先帝及三十七位皇后的神位。
玉辗到的时候,奉天殿外已经有两队御林军等候在此。荣景瑄下得车来,受了军士们的礼,然后便走入奉天殿里。
与临渊池不同的是,除了皇帝,皇后、太子及太子妃也可进入跪拜先帝神位,祭拜祖先。
荣景瑄大步进了奉天殿里,身后的朱红宫门缓缓闭合。
一瞬间,所有的阳光都被关在殿外,大殿两侧连成墙的烛火幽幽燃着,似乎从未熄灭。
不知从哪里来的风钻了进来,在他领口处嬉戏玩闹。
荣景瑄打了个寒颤,他深吸口气,直直跪在了神案之前。
神案之上,由上自下一共摆了五十五个神位,那些朱红的神位仿佛一座山,死死压在荣景瑄心上。
他垂着眼,一言不发冲着神位磕头。
高祖在上,二十世孙瑄跪告,瑄之元后定为谢氏明泽,今日大婚,后与瑄将一同守卫大褚。
高祖在上,二十世孙瑄跪别,大褚已是回天乏术,瑄今日离开长信,定会竭尽所能再回永安。
高祖在上,列祖列宗保佑,愿大褚再复繁荣。
荣景瑄一连磕了十个头,才终于直起身体。
他的脊背比以前还要挺直,似乎那些征战与落寞从未侵染过他。他的目光比少时还要锐利,似乎有什么已经悄然改变。
奉天殿里静悄悄的,烛火幽燃,荣景瑄沉默着离开了奉天殿。
门外,御林军军士们肃穆无声,正等待他们的帝王迎娶新后。
荣景瑄从奉天殿中快步而出,直接翻身骑上玉骢马:“随朕出宫。”
他只说了这四个字,便率先策马而行,身后的两位统领对视一眼,骑马紧随其后。
从奉天殿出宫比褚鸣宫要近很多,只消两刻工夫,他们已经来到了赤雁门内门旁。
厚重的宫门缓缓而开,等候在瓮城中的礼骑军也都已换上红黑相见的甲胄,随时便可随皇帝出宫。
荣景瑄自从离开皇宫就再没讲过一字片语,只是默默骑在马上,看着御林军与礼骑军列队。
作为长信宫最特殊的两支军队,御林军和礼骑军皆训练有素,只消眨眼功夫便列好队形,等候皇帝下达命令。
荣景瑄看着前面的皇帝仪仗已经等在赤焰门外门门口,终于开口道:“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