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陈顺天元年七月十一,洪北郡大半州县落了雨。
淅淅沥沥的夏雨持续一整晚,到了早晨还是没有放晴。
洪都北郊林场,年轻力壮的长工们正在给放置木料的瓦房加盖茅草和雨布。未上清漆的红樟木如果染了雨水,极易生霉斑,花纹全被破坏,木料相当于废了。
洪兴林场的张工头一手捏着旱烟,一手用锤子使劲敲钟:“都给我麻利点,要是谁负责的仓房出了问题,这月月钱就不用领了。”
他声音很粗,极为难听,长工们都不搭理他,匆匆忙忙做自己手里的活。
张工头见没人理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又说:“今天你们活计轻,午饭只能吃一个馒头。”
他话音刚落下,北面正守在仓库门口的青年男人突然抬头扫了他一眼。
张工头心中一惊,险些掉了手中的旱烟。
“看什么看,赶紧干活去。”他骂骂咧咧喊了一声,还是回了房间。
等坐到凳子上,他才偷偷摸了摸跳动剧烈的心脏:“这浑人,忒吓人了。”
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很快便连绵成青烟薄幕,让人看不清眼前世界。
张工头悠闲喝着热茶,十分惬意地看着窗外在雨中辛苦干活的工人们。
嗤,任凭你再有气势,不也只是个签了契的林场长工?老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奈我何?
张工头越想越高兴,不由自主笑出声来。
然而还没等他抒发过瘾,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张老大,有贵客来,老板让你去一趟。”
张工头脸色陡然变了。
这晦气的,大雨的天真有人往这鬼地方来,还说什么贵客,想必贵不到哪里去。
张工头十分不情愿,他身上有些赘肉,这天气走路最是费劲。从后仓往前面去要走过一串泥巴路,来回一趟鞋子湿了不说,就连衣裤也要遭殃,忒是折腾人。
“这贼抠门,怎么还不埋黄土哩。”张工头嘴里骂着老板,还是阴沉着脸开了门。
门外一个年轻的小学徒正搓着手,讨好地望着他:“老大,小的帮您撑伞,撑伞。”
张工头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他两眼:“你快拉倒吧,就你那小身板,雨还不都浇爷爷身上。”
既然不去也得去,张工头索性不再纠结,换上雨靴又披上雨披,这才缓慢往前走。
小学徒跟在他身后,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庞大的身躯,皱眉无声骂他:“死肥猪。”
两个人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到前院,还没进院子,远远就看到一队人站在院门口。
张工头这才有些慌了,急急忙忙往前跑了两步,粗壮的小腿甩起一串泥水,溅了小学徒一身。
小学徒暗地翻了个白眼,苦哈哈跟着他跑进院子。
雨很大,离远了也看不清,走进一看才发现院门口站的都是年轻力壮的高大汉子。
这么大的雨,这些汉子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连眼神都不给他。
张工头不敢看下去,直接往院里面跑。
等到了大堂门前,抬眼就看到四个腰间挂刀的高大汉子站在屋檐下,其中一个穿的跟旁的都不同,显然是个队长一样人物。
那队长见他匆匆忙忙跑进来,皱眉喝道:“停下,来者何人?”
张工头只得站在雨中,点头哈腰道:“哎呀这位壮士,小的是后仓的工头,刚才老板遣人招呼小的来的。”
他说着,一把把那小学徒扯过来往前推了推。
队长定睛一看,确实是被派着出去找人的孩子,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转身敲了敲门:“公子,工头到。”
里面一把特殊的嗓音响起:“进来吧。”
那队长这才回头看了看他,皱眉道:“过来把雨披脱了,弄干净再进去。”
张工头屁都不敢放,赶紧过去把自己倒持干净,推门进了大堂。
因为外面阴雨连连,堂屋里只得点起油灯,才不显得那么昏暗。
一片灯影里,张工头隐约扫到两个英俊青年坐在主位上,而他们老板却坐在下首。
张工头扫了一眼就不敢看了,赶紧往前走了两步,弯腰行礼。
老板轻咳一声,道:“这两位公子要来赎人,待会儿你好好伺候公子们去后仓,他们要带谁走你就把谁勾了,听明白没?”
工头一愣,却也不敢反驳,只好说:“诺,小的领命。”
站在两位公子身后的年轻男子笑着开口:“劳烦张老板了,我们要赎的人比较多,这是小小心意,还请不要见怪。”
张老板赶紧接过,低声道:“怎么会怎么会,公子们请随意。”
年轻男子又笑:“张老板真是实在人,以后生意往来,多多合作。”
他们这边几句定了事,这边张工头吓得头也不敢抬,心里却直骂老板见钱眼开,是个要钱不要命的钱串子。
他这个远房堂哥什么都好,就是一心掉钱眼,多给钱什么都肯干,更不用说赎出几个林场的长工。
刚才他偷偷扫了一眼,对方一出手就是五锭银子,端得大方。
等到一行人出了前院来到后仓,张工头态度更是恭敬,见他们二人站在屋檐下脱雨披,他在屋里赶紧煮上热茶,想要赚点赏钱花花。
等两个公子进了屋,那年轻管事也跟了进来,张工头已经摆好了三张椅子。
打头那位略高一些的公子见他这样殷勤点了点头,终于开口:“不知可否让我们一一见过长工?”
他们这林场只能算是偏僻的小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