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谢明泽轻声说着。
那声音仿佛一缕烟,钻进荣景瑄的耳中,睡梦中的英俊男人轻轻扬起唇角,似做了一个美梦。
谢明泽翻身拉住他的手,让两个人偎依在一起,也渐渐睡去了。
大抵太过劳累,两个人都睡到日上天明还未醒来。
等到荣景瑄睁开眼睛,就看到谢明泽乖乖躺在他怀里,睡的正香。
他脸上还有些细微的伤痕,虽然上过了药,但是此刻还是有些红,看着十分可怜。
荣景瑄想摸他的脸,又怕吵醒他,就安静躺在那里瞧他。
他昨天对谢明泽说了很重的话,其实有些过了,阿泽一向很有主张,也知道分轻重缓急,可他就是不能放下君臣身份,固执帮他守护着大褚山河。
但他实在太生气了,谢明泽虽然爱他,可他仍旧把君臣的身份放在爱人之前,他永远那么理智,从来不会因为感情改变选择。
他是虽然跟自己一样都是顾振理的学生,可他还有一位名满天下的宰相父亲。荣景瑄知道,从谢明泽陪他在上书房读书的那天起,谢相就教导他要忠君爱民。
那时候他们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谢明泽就能一板一眼给他行大礼,恭恭敬敬叫他殿下。哪怕之后他们两个熟悉起来,几乎同食同寝,他也是在十岁上才肯叫他一声景瑄,还是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
荣景瑄想,如果他出了危险,敌人让谢明泽以命换命,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便自我了断。
这才是令荣景瑄不安和失望的地方。
可不安和失望之余,他又为谢明泽骄傲。
他懂他到底为何那么做,也知道他心里如何想,他把大褚和百姓时时刻刻放在心里,他想守护住百姓们的家园。
这并没有错,相反,在这一次的复生里,做错了事情的是他荣景瑄。
他想,如果当时华静姝回来看到他们那个样子,一定会骂他懦夫,骂他不堪大任,骂他自私妄为,骂他软弱无能。
因为他背弃了一直跟随他的士兵百姓,他自私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没有去想他们未来会如何。
如果是谢明泽,那时候肯定会很快坚强起来,他可能会帮助小六走到最后,然后独自一人自尽而亡。
可他荣景瑄做不到。
他一次次面对他的死亡,他的心已经不堪负重,对于他来说,他的死亡成为他最不能承受的那件事情。
就像拿刀子凌迟他的心,一下一下,直至酷刑结束。
可每当伤口快要愈合的时候,他又再次遭受酷刑,老话说事不过三,他已经经历三次了。
一次又一次,他把谢明泽看得更重,也更怕失去他。
因为他知道哪一天如果再这样,他一定会崩溃。
国破了还能再来,人死却不能复生。
即使因缘际会他们可以重生,那种痛苦和生不如死的感觉却折磨得人发疯。
他没办法不疯狂。
所以当时那种情况下,他选择了用极端的方式挽回一切,他用自己的生命、他的子民和士兵的未来,他用自己帝王的尊严做了一场豪赌。
从那一刻起,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虽然事到如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到底做过什么,可在他心底,他已经犯过错误,有了污点。
可即使背负污点,日夜受到良心的谴责,他还是毅然决然做下这一切。
要不然他也走不下去了。
他看到谢明泽躺在棺木中的那一刹那,心便已经入魔。
死而后生,不破不立。
他那时握着温热的玉玺,突然想到这八个字。
从长信被攻入开始,他就一直在破而后立,他从一个犹豫不决的年轻太子,成为了杀伐果断的帝王。这里面的种种磨难与苦楚,只有他跟谢明泽两个人知道。
一步一步,他可以坚定地宣下一道道命令,也可以毫不犹豫选择自我了断,当一个人连自己都敢杀的时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害怕了。
可他心底却明白,他依旧害怕很多事。
他害怕百姓流离失所,害怕士兵战死沙场,害怕亲人骨肉分离,害怕阿泽阴阳两隔。
然而这些害怕却又化为他努力向前的动力。
就算如今乌鹤突然叛乱,让陈胜之措手不及立马撤兵,可在荣景瑄这里,却三世都没发生过。
从他在褚鸣宫醒来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经改变。
他之前一直不知慜帝去了哪里,也不知天治道人身在何处,现在乌鹤的一个口号,让他彻底明白过来。
那个天治道人长得一点都不像大褚子民,原来是乌鹤族人。
然而无论是他要挟着慜帝去乌鹤,还是慜帝自愿跟他私奔而逃,荣景瑄都不关心。慜帝这个人,在荣景瑄心里已经死了。
他早就成了祖庙里的一牌位,就连谥号都有了,现在再活过来十分可笑。
以他对这位父皇的了解,他恐怕还是高高兴兴跟人走的。
荣景瑄冷笑出声,突然觉得这一次天时就在自己这边。如果不是他们那边出兵,长乐根本没有机会发展壮大,对于他,陈胜之肯定更怕乌鹤。
乌鹤手里有慜帝,便是在位三十七年的永延帝,比荣景瑄这个太子,百姓对他更是熟悉。
毕竟年年都以他的年号来纪年,想不记得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