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屈起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头发披垂下来,露出颈后的白皙皮肤。
这副模样,与普通女孩子无异,会让我暂时忘记了她“秦王会未来掌权人”的真实身份。
我记起了从前官大娘常说的一句话,那也是老济南人常说的——“好死不如赖活”。
官大娘曾不止一次告诫过曲水亭街上的老邻居:“好死不如赖活着,死,不是件有趣的事,死比活着更可怕。只要阎王爷不来要命,那就活着,尽量往好里活,尽量让自己舒心一点。你们啊,不知道死有多吓人啊,死过一次的人,再让他死,他就真怕了……”
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或许只有珍惜每一秒钟,才能过好我们的人生吧。老百姓没有文化,对那些饱含真理的警句不求甚解,以为“赖活”就是生命的全部,恰恰理解错了。人生的意义不在于“赖活”,而在于“好好活着、努力活着”。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如果单从字面上去简单理解,那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天石,真希望……这一刻化为永恒。”连城璧的声音透过衣物的遮蔽传出来,变得不太真实,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我知道,在她坚硬、独立、果敢的外表之下,隐藏的一定是一颗充满智慧、感情充沛的心。世事多艰,她必须时时隐藏真心,以冷漠的铠甲示人,才能将秦王会的大旗永远扛下去。
这样的人生,是一个女孩子的巨大悲剧。
“永恒固然好,但世界是发展的。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唯有发展,才能让人保存活力,不是吗?”我回应。
江湖腥风血雨,现在并非感情交流的最好时机。我们不可以分心,必须紧紧盯住灵堂那边,一有变化,立即做出恰当反应。
“对。”连城璧抬起头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她的双眼再次变得神采奕奕,像川剧中的变脸那样,瞬间抛开惆怅惘然,恢复了巾帼女侠本色。
灵堂那边始终静悄悄的,仿佛单氏一族的高手已经睡着,与逝去的老妇人同朽。
“那胡先生一直在里面,会不会有……事?”我起初想说“有危险”,但却不了解胡先生的底细,话到嘴边,临时改变了措辞。
“不会,我查过他的底,一个退休老工人,数代赤贫,一无所有,连家庭都无力组建,等于是城市中的最底层边缘人。他与官小舞结识数十年,起源于邻里间的互帮互助,没有任何过界之处。今天见面后,我也试探过他,不是江湖中人。这样一个对社会、江湖无害的人,自然不会引发单氏一族的加害之心。”连城璧回答。
我松了口气,无辜百姓受江湖风暴连累的例子已经够多了,我不想无意中再炮制一起。
在天地坛街经历幻象之后,我和连城璧都避免谈到其他人,比如燕王会、丐帮的那些高手。
或许,我们俩的内心深处,都渴望暂时远离沸腾烦躁的江湖,安静独处,清心寡欲,让飞旋的自己尽快尘埃落定。
每个人都需要静下来反省,这种反省越频繁,向前走就走得越稳。
“你从哪里找来的单老师那样的高手?”我问。
连城璧回答:“我一直都很关注江湖上的各大奇术门派,也细致入微地梳理自战国之后的中原奇术脉络。像单老师那样的人全都隐藏于民间,以五行八作、三教九流的社会职业身份作掩护,不到危急存亡之时,绝对不会出世。”
我惕然猛省:“难道单老师已经意识到张全中是单氏一族的最大敌人?”
张全中号称“江北第一神算子”,在他之前,昔日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中有名为蒋敬的“神算子”,再向前则在春秋、战国、两汉时有“鬼谷神算”等世外高人。自他之后,一直到建国、冷战时期,都再没有智者以“神算子”命名。
算,是奇术中的极高境界。如果要在前面加一个“神”字,即使是最高傲自大者,也不敢冒然承受。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神算子”这样的王冠冒然接手,会死人的,甚至还要连累一族人死个干干净净。
正如连城璧说的,要想了解一个奇术门派,就要梳理它的上代、前代、古代等可追溯之脉,又要想象它的传承、延续、未来等可发展之络。
所以,奇术门派一旦遭到灭门,那比皇帝下令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破坏程度更大,只要稍稍跟此派沾边的人、族、组织,都将连带遭殃,罹患无妄之灾。
“这样做,岂不是间接挑起了两派之战?”我无意责备连城璧,但这种担心却是不得不预先提到的。
另外,我还有一重担心。
我们并不能判定单氏一族的正邪,如果他们出现造成了更坏的结果,让形势进一步失控,岂不成了我和连城璧的罪过?
连城璧向长枪一指:“有它,形势可控。”
我们此刻所处的位置能够覆盖半径二百米以内,但最好还是不要开枪,引来白道人马,造成更大规模混乱事件。
忽然,灵堂那边的地簧门被推开,胡先生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他的右手里握着一块手帕,边走边抹拭眼角。
连城璧一跃而起,伏在长枪后面,双手持枪,快速瞄准。
胡先生的举动很正常,他来送别静官小舞,说到动情处,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