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同的话一出口,宋辚和阮云卿不由得脸上变色,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在朝堂之上,宋辚就觉得奇怪,战场上以快为胜,兵贵神速,一般行军打仗时,是绝不会留战俘的,不是当场斩杀,就是将死尸烧了,又哪来的闲人,跟在后面拣人头回来换银子。
“北莽人久居草原,性情彪悍,个个骁勇善战,国内的子民也多以畜牧狩猎为生,长相多是深目阔口,相貌粗犷,而且皮肤的颜色也较咱们东离的百姓要黑上许多,两颊常常日晒,常有晒伤后的红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而刚才箱子里的那些人头虽然久经风霜,但大致的模样还是分辨得出的。”
刘同说到此处,端着酒盏的手已经有些哆嗦,他停顿半晌,才慢慢开口:“老夫方才细看那箱子里的人头,见那些人的长相面目柔和,与北莽人没有半点相似……”
刘同摇了摇头,恨道:“这冯魁当真是该死!为了银子莫不是真的拿咱们东离百姓的人头,来冒充敌军?”
心中不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刚刚又是自己亲自将那些人头查验了一番,刘同确信他绝没看错,那些人头的确不是北莽人的。
刘同心里像堵了一块巨石,他目光凝滞,瞪着酒杯中的清亮的酒浆,许久才道:“老夫请殿下来,就是想让殿下速速派人查清此事,将来给冯魁定罪,只这一项,就够他死上几回的。”
宋辚沉声应道:“丞相不必焦心,我即刻派人去查,一定将这些人头的来历查个水落石出。”
心头沉重,宋辚真是又惊又怒。若此事是真的,那冯魁定是拿东离百姓的人头,假充敌将,还借机讹诈,其性情之凶残,为人之恶劣,就算是万剐凌迟也不为过。
刘同谢过宋辚,“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宋辚轻轻摆手,两人再无多话,一时对坐无言,屋中也陷入一片死寂。
刘同略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宋辚要送他出门,刘同急忙拦住,道:“殿下千金之体,折煞为臣了。”
宋辚也不勉强,让阮云卿代为相送,刘同这才应了,向宋辚躬身行礼,告辞而去。
早就听说过刘同的大名,他是当世名臣,一国砥柱,阮云卿不敢怠慢,随刘同出来,一直送至长街之上,看他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了酒肆。
刘同坐于车上,撩开车帘,瞧着阮云卿的背影,暗暗点了点头。刚刚出门的时候,他试探了阮云卿几句,见这孩子言谈有致,且勤奋肯学,学识方面也已经颇有些见识,虽比不过宋辚他们,但比起那些同龄的大家公子们,要强上不少。
最重要的,是阮云卿身上没有一点宠臣的骄纵霸道,说话时质朴有礼,对自己这个即将致仕的老家伙,礼数也十分周全,更可贵他身上还没有一般太监那股奴颜媚骨的样子,举止间不卑不亢,真让刘同吃惊不已。
怪不得顾元武夸他,宋辚对他也是信赖有加,就连刚刚说那样的机密大事,也没让这孩子退出门外。刘同放下心来,有阮云卿跟在宋辚身边,非但不会扰了宋辚的心性,反倒能给他添一个得力的臂膀。这二人在一处绝对是如虎添翼,阮云卿性情稳重,处事也不急躁,有他压着些,只怕宋辚的暴躁脾气还能有所收敛。
刘同心下宽松不少,欣慰之余,让家丁快点回府,他要多替宋辚收集些冯魁的罪证,才好将此贼一举铲除。
阮云卿回了酒肆,宋辚已然交待了破军,去查探那一万颗人头的来历。
破军领命而去,阮云卿问宋辚,是否即刻就回宫去。
“好不容易出来,再坐会儿罢。”
阮云卿与宋辚倒了杯酒,宋辚让阮云卿在他身边坐下,“那事都准备好了?”
“都已好了,只等重阳宫宴那日收网即可。”
阮云卿答得轻松,宋辚笑道:“可要我帮什么忙?”
如今的阮云卿,手下也收拢了一帮人替他办事,宋辚放心得很,与魏皇后周旋布局等事,竟都全权交给阮云卿去办,这此日子他只顾着朝堂之上,此时才想起问上一句。
阮云卿闻言,略略想了想,说道:“正事倒没什么要帮忙的,只是我想跟殿下求个人情。”
阮云卿竟开口求他,宋辚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打从心眼儿里高兴,宋辚整个人都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人情?什么人情?”
沉默片刻,阮云卿才道:“这会儿还不能说,到时殿下就知道了。请殿下一定要答应。”
宋辚有些失望,阮云卿不肯说,他自然也不会强逼他,点头应下,又问道:“我答应可以,不过你可拿什么谢我?”
宋辚不过是戏谑之词,阮云卿却认真想了半晌。他抿了抿嘴角,难道:“我身无长物,只有这条命罢了。”
阮云卿语间并没什么沮丧,说话时也十分平静,就是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句实话,却听得宋辚心疼不已。
什么叫身无长物?宋辚的火气又腾了起来,他暗自叫嚣,真是气愤极了,不由在心中大喊: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就连我这个人,我这颗心,也一并都是你的。
宋辚张了张口,一对上阮云卿那双水润清澈的眼睛,心中的叫嚣便全都堵在嗓子眼里。那话语像冰茬子似的,哽得人难受不已,然而因为等的时间太久,冰茬儿竟化进了肚子,那话,竟是越发地难已说出口了。
宋辚轻叹一声,拉过阮云卿的手,握在手中,轻轻摩挲,他叹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