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京城的路上,叶牧与叶苍籍着这短暂的平静时机交流了一下情报。在叶牧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在西凉发生的几件关键事件后,叶苍提起了长益城现在的情况。
据叶苍所说,长益城在饮羽楼弟子们的努力下,城防机关建设已经基本完善。最近城池附近连偶尔出现的零散妖魔小队也销声匿迹了,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的架势。简序在此期间彻底整顿了一番城内事务,将那些青壮年的男子收编成组进行了一定的训练,相关的后勤等工作也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整座城池可以说被打造成了一架厚重的战争机器。
“我大概能猜到妖魔不进攻长益城的理由。”叶苍说着,眯起了红色的眼瞳,“应该是魔神的命令,因为长益城内,是最后仅存的一批饮羽楼弟子。”
不同于叶茗对于魔神的心有余悸,叶苍在提及魔神时,语气正常轻松得很,但总让人觉得其间有种不寒而栗的杀意。
“这是魔神的惯用伎俩了。之前妖魔袭击七杀殿时也是一样,虽然占据优势,却仍然让七杀殿的不少精英弟子成功撤离。魔神不会让某个门派元气大伤,导致一蹶不振。因为它的目的,是门派驻地——或者说,是六灵依存本体的所在地。”
“彻底掌控了门派驻地,意味着一旦被魔神契约,即使我们通过自杀的方法更换了本体,仍会因为法则的约束重生于阵眼之处,落入魔神的控制中。所以魔神不会完全摧毁饮羽楼,因为那样一来,会有新的门派取代饮羽楼成为阵眼,巽风也会随之‘新生’。它所控制住的门派驻地也就失去了意义。”
叶苍顿了一下,爽朗笑道:“虽说七杀殿的驻地毁了,爹你倒是不用担心我。那地方彻底毁了倒也干净,这样一来,在七杀殿那群人正式确定下新的门派驻地前,我本身就成为了七杀殿的阵眼。”
他收紧拳头,发出一阵骨骼咯啦啦地响,露齿一笑,白色的牙齿都在阳光下发着光:“托这个的福,我现在能运用的力量可是强了许多。”
叶牧闻言,问道:“苍儿,魔神现在可还能感应到你们的存在?”
“因为我现在是‘叶苍’而非‘坎水’,原本六灵间的联系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我在长益待了许久,也不见妖魔有动静,想必那感应是已经消失了。否则即便城内有着饮羽楼的弟子,魔神若是知道我在那里,不该毫无反应才对。”叶苍说。只是踌躇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我还不清楚,当时在七杀殿为何会被发现踪迹,或许是因为这种联系让离火将你误认成了六灵之一。眼下情况不明,爹你还是多加小心为好。”
叶牧看着叶苍,觉得从心底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无奈和憋闷,这情绪堵在嗓子眼卡得十分难受,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
叶苍眨巴眨巴眼,有点无措,脸上维持的笑容都有些垮掉。他拙劣地转移话题道:“其实有我在,想必也没什么问题。对了,不知道还要多久到京城?”
叶牧没接话。他探出身,抬起手,带着怒气把叶苍的一头红毛重重揉了个乱七八糟。
可怜叶苍僵着身体咽了下口水愣是没敢躲闪,瞪着眼睛被造了个鸟窝头后,还要阳光灿烂地笑着讨好说:“爹,这里风大,仔细坐稳了。”
叶牧阴沉沉道:“苍儿,我听说你们被阵法制约,须得在遇到众多人类被妖魔所困时,前往援助。”
叶苍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叶牧道:“所以在七杀殿分别后,你留在长益城,是受法则制约,不得不为之?”
叶苍观察着叶牧的神情,谨慎地又点了下头。
叶牧深吸一口气,问:“既然如此,当初在盛阳城外遇到妖魔围城之时,莫非那制约就突然不起作用了?”
随着这句话出口,叶苍一瞬间再也维持不住表情,心底一片冰凉。
——被发现了。
被发现,他当初明明有能力改变局势,却选择了对那座城池的惨境袖手旁观。
是的,从七杀殿出来,意外遇到大批的妖魔军队时,他就做好了被法则束缚强行动身的准备,连用来向叶牧解释的借口都想好了几个。
结果,却一直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那种身不由己失去控制的束缚感,没有那种从灵魂深处开始撕裂般的剧痛感,没有那种意识恍惚神智都无法维持清醒的游离感。
当亲眼远远地看到了那浸染了血与火的城墙,却仍能自如地控制身体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强行克制着,才没有狂笑出声。
全身激动得战栗,他听着远处喧嚣的厮杀声,眸中映着比眸色更浓烈的火光,伏在冰冷的地上,十指深深扣入土地,却是在近乎贪婪地品味着狂喜。
——自由。
他从未体会过,并已经死心以为永远都无法体会的,梦寐以求的自由。
仿如罂粟般,甫一尝试就成了瘾,再也无法舍弃的自由。
与这自由相比,人类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他甚至曾期待着,那悲泣声再久一些吧,那惨叫声再响一些吧,让他多多品味一下,在这映衬之下显得更为甜美的自由。
直至那狂喜稍稍退却后,他不经意间转过头时,看到叶牧盯着战火中盛阳城,格外冰冷凝肃的侧脸。
那瞬间他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并几乎是立时,下了决定要隐瞒这件事。
错过了最初的时机,后来几番犹豫,他最终没有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