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都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终于疲惫了似的，缓缓落了下来，整个人虽还是那温文尔雅的装扮，原本冷酷淡漠的气度又已回到了身上。
白马不知去了哪里，凌长策一声口哨，它便踏着轻快的四蹄从小巷里跑了出来。他先跨上了马，又向她伸出手去，燕九也习惯性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一路无话。
远远地只有晨起的鸡鸣声隐约传来，初升的霞光给两人的疲惫又添了一层朦胧的色彩，马儿一步一步轻微颠簸，“得得”的蹄声传来，一声声踏在燕九心上。
他就在身后，双臂环着她，身上被冬天清晨的寒气沾染，隔着衣服她也能感受到那一阵阵寒凉。
她的心里此刻再澄明不过，但思绪万千却不知该捡哪一句说，眼看再过几条街就是燕府了，燕九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道：
“我们这样……不怕卢老板发觉？”
再亲密的兄弟情义，这般同乘一匹马，也会感觉怪怪的——更何况燕九本就是个女子。
“没人跟来。”凌长策立时答道，忽又一声轻笑，“就算被他知道，也不过以为我有断袖之癖罢了。”
燕九被他说得脸颊一红，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声，这都什么跟什么。
在他的双臂之间轻微颠簸，她想象着他刚才笑起来的样子，定然是很好看，这一夜他已经笑得太多了，远远超出她对他的认识，但此刻却又觉得他还是笑一笑更好看。
“你打算以后都用这身份了？”
用“常策”这个名字，用这张谦谦君子的脸？
“唔。”凌长策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莫不是不喜欢？但这句话他是不会问出口的。然而燕九却仿佛就是心有灵犀：
“其实我倒觉得，你这样很好……笑一笑的好。”
那我就多笑给你看，哪怕那是假的，只要你喜欢——他在心里默默地道。
“五万两买一个进身之阶，倒也划算。”燕九自不知他心里所想，继续低声，仿佛自言自语，“只是今晚倒算是我白白占了便宜，又欠你一个人情。”
“无妨。”
想到那几百万两银子，一推一送，转眼间就这么没了，燕九多多少少还是心疼的，不过认识了卢老板和陈应龙，倒比银子还要值钱，她还是要感谢他带着她一起来。
“下回有事叫我就行了。”说到底还是不愿意总欠他的，万一最后还不清了怎么办。
“好。”
燕府的围墙已遥遥在望，两人一时静默下来，燕九抿了抿嘴唇，忽又道：“对了，跟我说说那石陈两人的事，你去之前，早就知道他们在那里了？”
凌长策忽而勒住了缰绳，却没回答，燕九回过头去，正对上他深深看过来的眼，便立刻知道她猜对了。
“该不会……那扳指也是你的安排？”她进一步试探。
他一侧唇角微微勾起，似在嘲笑什么，依旧是没回答。燕九心下一沉，便知他这是默认了，为了挑起事端，他倒也真的肯下功夫，那个愿意为他以死来诬陷石星的侍女不知又是什么人。
燕九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见她许久没说话，凌长策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幽幽道：“我帮她完成了心愿，她欠我一条命。”
“哦……”一颗心立刻放了下来，也没细想他为什么要刻意与她解释这件事。
“石陈二人早有过节，卢愚亦欲吞了擒龙会，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一句话解释了今晚所有事情的动机，也指明了今后的方向，得罪石星，拉拢陈应龙，亦是卢愚卢老板的选择，凌长策其实并未选择任何人，只是为了投靠卢愚，而燕九，则是上了他凌长策的这条贼船。
“你……”她想了片刻，觉得还是说不出他什么来，只好叹了口气，“也算是给了我机会，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你。”
“你今后一切小心。”
“我知道了，对了，卢愚背后的人……”
燕九话未说完，只觉身后凌长策的呼吸似乎猛然一窒，不过片刻间又恢复了正常，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了。
只听他用那万年不变的淡漠语气低声道：
“卢愚倚靠的，是当朝丞相公孙甫。”
“丞相？”
燕九心里一突，她早知卢愚背后应该是有官府的势力，只是没曾想竟会这么大。况且官场上那浑水之中错综复杂，不是她一时之间可以弄得清楚的。
“他，倒是很有些手段。”
凌长策冷冷一哼，似乎极尽嘲弄，又带着比这冬日清晨更加寒凉的意味。燕九忍不住回头看他，他却再不说什么，手腕一抖，马儿又向前行了起来。
终于走到燕府后门，燕九正要下马，凭空里却忽然有一只温热的大手伸了过来，一下子揽住了她的腰。
“我送你回去。”
话音未落，她的人就已经跟着他腾空而起，轻飘飘地越过一道道围墙，落进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燕九一瞬间竟然难以思索了，脑中一片空白，就这样任由他拖着，直到悠悠落下，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才仿佛从一个悠长的梦中忽然醒来。
凌长策，这家伙，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到底是什么念头让他觉得可以和她无拘无束这样随意亲近，他们本不是……
“歇着吧，我走了。”他大大方方地松开了手，转身而去。
“这个……”燕九揭下面具，禁不住追了两步，微亮的天光下，她的脸色略带着疲惫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