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松口气，“秦先生，吓死我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就没离开广州。”
“你胆子可真大，你来这干什么？”
秦少白认真地看着他，“我来看你。”
阿四苦笑，“看我，我有什么可看？”
“明人不说暗话。我来是想劝你，不要把股份赎卖给铁山……”见阿四愣愣地看着他，秦少白继续道：“你要继续当总办，把制造局经营下去。”
阿四茫然，“经营下去，为什么？”
“为革命党做事。”
阿四怔怔地看着秦少白，觉得他简直疯了。
“重光……”
阿四大声打断，“别叫我重光，我是阿四！”
秦少白被噎了一下。
阿四气急败坏，“秦先生，我叫你一声先生，你可真好意思！你知道李老爷死了吗？就是因为我救你，李老爷死了！”
秦少白沉痛，“我知道。”
“你知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以为李老爷是寿终正寝呢！是被天上掉下来的石头砸的呢！”阿四声音充满讥诮，眼泪却溢满眼眶，“那你知道我被关了好多天，差点千刀万剐吗？你知道李家全乱了套，老太太快急死快病死吗？……你还记得李重光怎么死的吗？”
秦少白默然，点头。
阿四哈哈大笑，眼睛里有泪光，“你可真行，真是个堂堂正人君子，害死儿子不够，再害爹，还要祸害人家一家！从你出这个馊主意，把我找来，李家消停过没有？这都父子双亡了，你还叫我别把股份卖给铁山，还跟着你闹革命？你是谁？我是谁？你先搞清楚好不好？摸摸自己的良心好不好？……没功夫跟你瞎扯淡！”
他转身走，却被秦少白一把拉住。
“阿四，你说的都对，我对不住李家，对不住李老板。可就是为了李老板，我才请你留下来。”
阿四不解地盯着秦少白。
“用制造局为革命党做事，是李老板自己的意思。李老板在决定搞制造局之后，约谈过我，决定支持革命，他在制造局安排了同盟会员，一些工作已经秘密着手……”
阿四冷笑，“人都死了，你就编派吧。”
秦少白沉声道：“由你做总办，是我向李老板建议的，生产什么型号子弹，是我跟李老板一起商量的。我为什么不让区舒云给我提供子弹图纸？因为李老板已经把子弹样品给我看了，你们两个在索菲娅咖啡馆的时候，我和李老板就在隔壁。我们两个正商量如何转移子弹，结果我被区巡抚抓了，很多工作只好停下来。接着有了后来的事。”
阿四半信半疑，“李老爷从来没跟我说过。”
秦少白点头，“是，他想保护你，不想让你介入革命，可他最后要你当回李重光！”
阿四脑海中闪回李玉堂临终的话——“重光！我的儿子！……你要把我想做的事做完……”
他目光犹豫起来，“你要把我想做的事做完”，难道李玉堂指的是革命？
“有些事你可以去问老丁。”
“老丁？”
秦少白示意，阿四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身影远远站在门口，是老丁，在给他们放风，见阿四望过来，老丁也沉默地望向阿四， 他显然刚刚哭过。
尽管仍有很多疑惑，但阿四信了秦少白的话，他沉默着。
“阿四，如果你真的对李老板有感情，就应该继承他的遗志。经营制造局，不是被铁山逼的无路可走，更不是为了给区巡抚捞钱，而是李老板自己的选择，是要推翻满清，改变这个不公平、不合理的国家！当然，他也是为儿子报仇雪恨。”秦少白耐心地道。
阿四有感动，有冲动，但信心不足，阻碍又多。
“你不要怕，不要没信心，李老板一直不想让你介入，也有一层原因，是他认为你会怕，你不想革命，可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而且我听老丁说，李老板最后是希望你做李重光的。”
阿四苦笑，“就算你讲的都是真的，可我还是做不到，我不知道怎么革命……”他见秦少白要说话，抬手制止，“你教不了我，我也不想学。”
秦少白也冲动起来，“那李老板就白死了？”
阿四默然，等了一下：“那该问你，不该问我。我不知道怎么拿别人家业去革命。”
“家业就是李老板的。”
阿四摇头，“现在是李重甲的，是李老太太的，不是你秦少白的，也不是我阿四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别再说了。”
说完，阿四转身走了，秦少白无可奈何！
回到家里，区舒云已经睡下了，她累了，眼睛底下有淡淡的乌青，睡相很不老实，穿着睡衣的大腿蹬在被子外边，头发散着，遮不住大半条雪白的胳膊。
阿四站在屏风边，看着，他走过去，想给她盖上，犹豫片刻，还是走开了，在屏风另一边地铺歇下了。
次日一早，上房里，老太太平静地召集家里人，告诉他们自己决定让阿四夫妇去英国，又叮嘱道：“重光两口子去英国的事，必须瞒住外头，不能让铁山知道，也不能让区抚台知道。不用再解释了吧。”她靠坐在饭桌前，扫视，“还有，制造局卖给官家，明天一早由重甲去签字，你们有意见吗？”
阿四、区舒云、李重甲、曹氏、徐氏、李念慈全都在场，别无他人。大家各怀心思，谁也没吭声。曹氏悄悄抹眼泪。
“奶奶，”区舒云忽然说话了，“我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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