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甲娓娓道来,“咱们家,谁也不想搀合制造局,还不是被逼的!官督商办,说白了,不过是别人嘴里的一块肥肉,官场争斗的一粒棋子!家产填了无底洞也罢了,祸事一件连着一件,可怜二叔……(擦眼泪)如今老太太不能颐养天年,也跟着担惊受怕,儿孙们岂不是大不孝?重甲只想着怎么才能从这个死局里脱身,只要能避祸,李家就算亏本也值!重光弟弟忽然改主意,我一时也想不通,也疑他贪恋总办位置。可一经他解释,恍然大悟!此局错综复杂,李家已深陷其中,铁山和区巡抚斗得你死我活,铁山又死死盯着李家,此时抽身,非但不能保李家日后无事,反失了制造局这张牌,白得罪了区巡抚,失去一大依靠,到那时,铁山随便找个把柄,就可将李家置于死地!重甲虽无私心,常只看到第一层,最多第二层;重光谋事深远,行事决断,颇有二叔之风,重甲自愧不如!更让我感动的是,这制造局总办,外头瞧着光鲜,其实坐在火山口上,稍不留神便有杀身之祸!重光本可以带着舒云去英国接着念书,远离是非之地,可为了李家,宁可留下来担惊受怕,此乃大智大勇!重甲对这个弟弟,是又敬又爱!”
说着,李重甲转过身,对阿四一抱拳,动情道:“哥哥才干胆略都不如你,也只有手足之情一片赤诚,以后不论家里还是外头,定当竭力尽你驱策!”
这一番话冠冕堂皇、情真意切,阿四意外之下,竟也被打动,此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大哥!”
老太太望着李重甲,察言观色,“重光变卦,害你被铁山撤职,你志在军功仕途,七八年苦心全白费了,不心疼?”
阿四听了这话,立刻歉疚起来。
“说不心疼,奶奶也不信。”李重甲叹道:“可心疼没用!此事更让重甲明白,我与李家分不开,李家荣我荣,李家败我败!苟能于李家有益,重甲视个人前程如浮云。”
老太太终于露出了赞许的神色,温言劝慰道:“难为你如此识大体,重甲,你放心,只要你们兄弟同心,过了眼前的难关,我担保你的前程只会更好!”
李重甲磕头,“谢奶奶!”
“为了李家,不顾一己私利——”老太太又望向阿四,目光里既有期盼,又有警策,“重光,你是这样吗?”
阿四浑身一凛,下意识答道:“重甲大哥太过奖了,我哪儿有那么好!”
“你能做到吗?”老太太目光锐利,紧紧盯着阿四。
阿四不觉心中翻滚,喉头发热,胸中一股豪气升起,当即给老太太磕了个头,正色道:“重光能做到。”
“好!”老太太期许地望着他,又加了一句,“别忘了,你刚才说,你姓李。”
阿四心头一动,抬眼望,老太太却不再看他。
“重光,三叔果然是没看走眼!当年我就说,这孩子日后定成大器!”李玉庵满脸堆笑,殷勤地拍着阿四的肩,“你小时候就跟三叔最亲,如今独当一面,三叔岂能不替你分忧。你三叔办洋务最是拿手,前两年在武汉,来往的都是洋务上的朋友,汉阳兵工厂的胡总办,经常找我拿主意。有一回为川汉铁路事,文襄公也亲自向我问计!我说的头头是道,他老人家当下就要写聘书邀我入幕。你三叔是个闲云野鹤,受不了那份拘束。如今不一样了,制造局是咱自家的,有三叔在——”
李玉庵吹得口沫横飞,老太太一声咳嗽,李玉庵这才住口,转头望着母亲。
老太太平静道:“制造局的事,眼下重光办的不错,我担心的是家里这一摊,玉堂走了,这么大份家业,得有个新当家的。”
李玉庵一听这话,眼里直冒光。
老太太继续道:“姓李的爷们儿都在这儿,左不过你们中有一个,得担起这副担子。叫你们来,就为商议此事。也别都让我拿主意,你们或荐人,或自荐,谁能服众,就让谁干。”
李玉庵一听这话,哪儿肯让别人先开口,扑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脚前,泪如雨下,“娘啊!玉庵早年荒唐,净惹您老人家生气,这些年游历在外,无一日不记挂堂上老母。所幸玉堂老成持重,事母至孝,儿子勉强也能放心。可没曾想,二哥他!玉堂啊,我的亲哥啊!”李玉庵一把抱住老太太腿,嚎啕起来。
老太太早已泪如雨下,用手抚慰三儿子的脑袋。
李玉庵大受鼓舞,趁热打铁,“一闻噩耗,儿子披发泣血,星夜兼程赶回来,一为二哥灵前致祭,二为弥补母亲膝下空虚。娘啊,您就剩我这一个儿子了,玉庵从此不离母亲半步,饮食汤药,尽心侍奉;百年之后,儿子结庐墓前,守孝三年,方可报慈恩之万一!”
毕竟是亲生儿子,一番肉麻话还真打动了老太太。老太太泪眼婆娑,拍拍李玉庵肩膀,“这些年你在外头有长进,这我就放心了。”
李玉庵哽咽道:“除了母亲,儿子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份家业,二位侄子毕竟年轻,重光如今又忙,重甲久在营里,家事上缺少历练。再说了,有儿子在,也不好把这副重担推给孙辈,说不得,得我再受几年累!”
说到这儿,李玉庵起身,对阿四笑道;“重光,家里交给我,你便无后顾之忧,专心打理制造局;咱叔侄一内一外,不出两年,管保李家再上一个台阶。”
不等阿四回话,李玉庵又转对李重甲,脸上却是敷衍的假笑,“重甲啊,你的差事丢了,终归是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