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山敏感地看了一眼总督,他已断定总督要替区巡抚说话,这是在试风向。
“圣意?”富大人清了清嗓子,“——先不讲圣意。倒是兄弟最近去了趟英吉利,感触很深那。列席了一下他们的三堂会审,嗬!他们那大法官,全都戴假发,(比划)这样的,披肩大假发!一身大黑袍!他们那attoney,就是替案犯说话的,咱这儿叫讼师,上不得台面的,在他们那儿地位挺高,嗬,也是黑袍,假发,不过是小假发,这样的。”
总督捧哏,“哦?这得多别扭呀?”
富大人哈哈笑,“初看别扭,看习惯也就好了,挺像回事的。两位前辈,知道他们为什么戴假发吗?”
总督和铁山都愣了一下。
总督看了下铁山,“这哪儿知道,富大人讲讲?”
富大人正要说,忽然指着铁山,“铁大人肯定知道!您去过英吉利,您说!”
“本官仅略知一二,不当处请钦差大人指正。”铁山不苟言笑,“三百年来,英国上层社会都兴戴假发,这是身份的象征。就跟咱们穿官服、戴官帽一样,首先要庄重,才能有权威。其次,这法官也好,讼师也好,穿上黑袍,戴上假发,他就要去除私心杂念,不是他自己了,而是法令的化身。第三,英国的法律制度是以判例法为基础,就是说要遵循前例,前边只要有过一回要求法官戴假发,那么后来除非有个案子改了这事,否则法官就一律都要戴假发。”
“说的真好,真好。”富大人拍手称赞,“尤其后边这条,我们很多大员都不明白。他们老说什么改良呀,革新呀,其实你们看,人家洋人自己就挺尊重传统的。”
总督和铁山都附和点头,心里琢磨他这什么意思。
“那我想请教一下铁大人,”富大人一本正经,“英吉利大法官这假发,一边有几个卷儿?”
铁山心里很崩溃,隐忍客气地道,“这个,下官实在不知。”
富大人比较满意,看看总督,这才慢慢伸出手指,“三个!铁大人,那您知道英吉利王室戴的假发,一边有几个卷儿?”
铁山冷着脸,摇头。
连总督也觉得太扯淡了,但还不得不配合,“四个?”
富大人摇头。
总督,“六个?”
富大人还是摇头。
总督,“难道要八个不成?”
铁山冷笑,“那不成卷毛狮子狗了吗?”
富大人哈哈大笑,把总督的不快也看在眼里,笑完了才道,“一边就俩!比法官还少一个。这说明什么呢?”一脸严肃,“兄弟以为,这说明他们的法官比国王还大。法庭上一切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讲圣意,窃以为这就是英吉利以蕞尔小国,称霸世界的一大原因!两位前辈,开审吧?”
总督和铁山都被他给绕晕了,费神琢磨。
“带案犯区肇新——”
“带案犯区肇新——”
声音此起彼伏。蓬头垢面的阿四一激灵,丁零当啷跳起来跑到栅栏边张望。
只见远远的,几个狱卒抬着张竹椅,区巡抚坐在上边,身上没镣铐,穿着挺干净,只是嘴里念念有词,显得有些怪异。
阿四大叫,“岳丈!岳丈!”
区巡抚没听见,一路念叨,像在重复什么话。
经过阿四,阿四又叫,“岳丈!我是重光啊!”
区巡抚这才看了阿四一眼,却全不认得,继续念叨,“冤亲债主,冤亲债主……”就这么过去了。
阿四只觉浑身一麻,“我岳丈怎么了?”
没人搭理他。
阿四隔着木栅揪住最后一个狱卒的衣服,“喂!什么时候审我?”
狱卒挣开,“你也配审?砍老家伙的时候,你做个试刀的吧。”
所有人都走了,把阿四晾在原地。
总督衙门大堂上。
“区肇新!”铁山严厉了,“不要妄想装聋作哑,就能逃避惩罚。以上指控证据确凿,证人俱在,你若再无辩解,那就定案了!”
区巡抚仍坐在竹椅里,双手被铁链固定着,身体懈怠,两眼无神,分明是镇定剂的效果,嘴里轻声念叨,“冤亲债主。”
富大人把卷宗卷成一个圆筒,当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区巡抚,叹了口气。
总督一脸狐疑,“铁大人,本官两日前去看过案犯,他好像还挺正常啊。”
铁山不慌不忙,“也就是从两日前,案犯忽然就变成这样了,本官也不明白是何原因。本官揣测有两种可能,一是多行不义,良心谴责,他真的疯了;另一就是他听说钦差大人要来,有意装疯卖傻,侥幸逃过一死。部堂大人若以为指控有不实之处,还请审问案犯。”
总督怎会听不出铁山的含沙射影,板着脸望向一边。
铁山转向钦差,“富大人,案犯一味装聋作哑,我们要么动刑让他开口,要么就只能以谋反罪定案了,请钦差大人裁决。”
富大人缓缓点头,却一脸的不过瘾,他胡撸胡撸袖子,起身走了过去。
“区大人,小弟富琪呀,看您来啦。”富大人一脸亲热。
铁山、总督及一应办案文书差役都好奇地看着。
区巡抚眼睛直愣愣的,“冤亲债主。”
“敢情您忘了?”富大人更热乎了,拍拍区巡抚肩膀,“上回兄弟来广州,您请我游珠江, 吃西餐,喂海鸟,听京戏,您老还跟我掏了半天心窝子,兄弟受益匪浅呢!”
区巡抚慢慢转头看着富大人,一脸茫然,似乎在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