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糊涂,还闹不清跟谁一头?谁要我的命?谁又救我的命?”阿四痛心疾首,“我一个车夫,趟进这股浑水,无非图个荣华富贵,可也不能丢了性命不是?他们真杀人啊,吓死我了,姐夫,我再不敢了!”
“重光!”区舒云再也按捺不住地跳起来。
“舒云,你也别再犯傻了,今儿要不是姐夫,你这会儿已经是小寡妇了,说起来,你爹坏事,那也是上了革命党的当!”
区舒云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重光——”铁山看着他,缓缓道,“阿四!”
阿四肃然,“是,姐夫。”
“你一个车夫,混到今天这一步,不易。有造化,更要惜福。见好就收,从善如流,方能长久。这些道理,望你能明白。”
“谢姐夫教诲!”
铁山似乎也很放心,“制造局我就交给你了,好好干。”
“姐夫放心,我一定卖力气。”
“制造局里还有些暗藏的革党,把名单整出来给我。”铁山轻描淡写。
阿四心头一震。区舒云更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急忙道,“这个,啊,革党对制造局自然少不了渗透,可有没有卧底,我可不知道!就算有,也是跟秦少白单线联系,姐夫最知道他们——用我,还要防着我!”
区舒云松了口气。铁山盯着阿四,神情莫测。阿四心砰砰直跳。
“唔,那就慢慢查。一个也跑不了。”铁山说罢起身。
“姐夫!”
铁山站住。
阿四扑通跪倒,邦邦磕了三个响头,“谢姐夫救命之恩!”
区舒云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上前扭掉阿四的脑袋。
铁山也很意外,“这是干嘛?快起来。”
阿四抬起头,“重光还有一事想求您成全。”
铁山点头,“说吧。”
“岳丈眼下疯在牢里。虽说是罪有应得,可翁婿一场,总不忍看他如此遭罪。一个疯老头子,您就抬抬手,让我把他接回去奉养,他还能活几天?”
区舒云这才明白,阿四如此谄媚,是想救区巡抚出来,心下感动又凄凉。
“唔?昆臣真疯了?”
“姐夫还不知道?听说吃的拉的都分不清了!”阿四哭了,“牢头狱卒都是些势利眼,一个劲儿糟践,太可怜了!”
“你对这个岳父还不是很了解。”铁山笑得微妙,“他的鬼把戏多得很。依我看,他是装疯。”
“姐夫一定是听信了谁的谗言!”阿四横下一条心,说得很动情,“姐夫是大清的忠臣,重光常听人说‘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可见不孝之人,一定不忠。重光要学姐夫做忠臣,请姐夫务必成全,让我先做孝子!”
铁山打量着阿四,“难得你对他有这份孝心。让我想想,昆臣若真疯了,也不是不行。”
言而有信,铁山果然来到区巡抚的牢房里查看,他透过老门上的一个小气孔,眯着眼往里看。
一块污浊不堪的破布精心垫在胸前,区巡心满意足,两手各持一段枯树枝,看手势,像拿着刀叉。
“吃饭用铁器,舞刀弄叉,真是野蛮!”区巡抚端详着“刀叉”,嘴里嘟嘟囔囔;放下“叉子”,揭开面前一个倒扣的粗瓷大碗,露出一盘酸臭的馊饭。顿时苍蝇飞舞。
“茹毛饮血!这块牛排怕只有三成熟,血次呼啦,实难下咽!”区巡抚摇摇头,脸上又浮出忧国忧民之色,“如此生番,竟将我天朝上邦逼得割地赔款、颜面尽失!我等朝廷重臣,不得不深思啊!习夷之长,先要了解洋人,了解洋人,先从饮食入手。”
他凑近盘子,贪婪地闻着,“别说,这带血的牛排还真嫩!”
区巡抚刚要动“刀叉”,门开,铁山带着铁刚进来。
区巡抚抬头瞥一眼,“给我拿点上好的黑椒来!”
铁刚捂着鼻子,溜边立着。
铁山一脸端严,在区巡抚面前坐下,“昆臣,别再装疯卖傻了。部堂大人再三为你求情,摄政王气头也过了。念你是老臣,特下恩旨,准你回家颐养天年。”
区巡抚一愣,抬头直勾勾盯着铁山。
铁山两眼如鹰隼,直盯到区巡抚眼睛深处,四目相对,铁山轻声道,“还不谢恩?”
“不忙!”区巡抚探身凑近铁山,压低声,“旨意让我回家,回什么家?”
铁山答道,“区府已被查抄,你只能回李家。”
“李家?”
铁山点头。
区巡抚挠着头,“在广州?”
铁山很耐心,“西关李府,你女婿李重光给你养老。”
区巡抚无声地笑起来,越笑越可笑,笑得喘不过气来,“你可真逗!我好容易从那是非之地脱身,你现在要我回广州?谁?摄政王下旨?告诉你,就是皇上下诏,退位让给我坐龙庭,我也不去!他大清朝还能有几天?颐养天年?笑话!我把话撂这儿,那地方一两年内,必有大乱!”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区巡抚信口说来,铁山简直怀疑他是真疯了。
区巡抚手指牢房,“全世界,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儿更太平,更适合人类居住,更能颐养天年?我女婿重光?嘿嘿嘿,还想骗我!我跟他们两口子早就说好,我先来,他们后脚就到。我们一家三口,哪儿也不去,就在此地快活!”
铁山不得不问了,“昆臣,此地为何处?”
“你迷路了?”区巡抚盯着铁山,“也是,刚来米国,人生地不熟。第十四街上的雀喜餐厅,这儿的牛排最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