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嘴里发出绝望的哽咽,她真的被吓了一大跳。起先她还以为他是喝醉了,心中不免有点发慌,因为玫兰妮一向害怕谁喝醉后发酒疯。但他抬起头时,她瞥见了他的眼睛,才知道他并没醉,于是她疾步走进屋子,轻轻关上房门,向他走了过去。她虽说从没见过哪个大男人痛哭流涕,但却哄过许多哭泣的孩子,帮他们抹去过脸上的眼泪。她刚轻轻把一只手搁在他的肩头,他的双臂便突然抓住了她的裙子。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巳坐在了床沿上,而他则跪在地板上,把头埋在了她的膝盖上,双手发狂似的把她紧紧抓住,抓得她好痛。
她轻轻抚摸着他满头乌发的脑袋,安慰说:野好了!好了!别这样!她很快就会好的。”
一听到这话,他的手抓得更紧了,接着便气喘吁吁、嗓音嘶哑、喋喋不休地讲了起来,仿佛是对着一座永远不会泄露秘密的坟茔在讲话。他生平第一次掏出了心里话,无情地剖析了自己,并把自己的思想赤裸裸地暴露在了玫兰妮面前。开始时玫兰妮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只是像个慈母似的静静地听着。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双膝间,拼命扯着她裙子的皱褶,话说得断断续续、毫不连贯。他的话有时候含糊不清,声音低沉,有时却十分清晰,字字贯人她耳中。这都是些严厉、痛心的忏悔及谦恭之词。他讲到的一些事,就是一个女人都从来没在她面前提到过,这些秘密的事直羞得她满面通红,幸亏他是低着头在讲这些话。
她像对待小博一样拍了拍他的头院野别说了,巴特勒船长!你不该对我说起这些事的!现在你不舒服,就别说了!”但他依然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一边仍抓着她的裙子,仿佛这就是他生命的希望之所在。
他不断地责备自己,然而这些都是她不能理解的。他含糊不清地提到了贝尔·沃特林,接着便拼命摇晃她,并大声嚷道院野是我杀了斯佳丽,是我杀了她。你是不会懂的。她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是一”
“快别说了!你真是疯了!不想要孩子?哪有女人不想要一”
“不!不!你想要孩子。可她就是不想要。不想要我的孩子一”
“别这样说!”
“你不懂。她本来不想要孩子,是我逼着她有的。这个一这个孩子一全是我的过错。我们巳经有好久都没同床一”
“嘘!巴特勒船长!这话不会一”
“那天我喝醉了,昏头昏脑的,一心只想伤害她一因为她伤害了我。我想一我也这样做了一可她并不想要我。她从来就没想要过我。她从来都不要我,我作过努力一我作过很大的努力,可一”
“哦,你别说了!”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怀孕了,直到那天一她从楼上摔下来。她根本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没法写信告诉我一即使她知道我在哪儿,也不会写信给我的。不瞒你说一不瞒你说,事先我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会马上赶回家来的一不管她要不要我……”
“哦,是啊,我知道你会马上赶回来的!”
“老天哪,这几个星期我都干了些什么蠢事呀!整天神魂颠倒,喝得烂醉!那天她在楼梯上把孩子的事告诉我时,一你猜我都干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我大笑着对她说:‘别垂头丧气的。说不定你会流产的。’而她一”
玫兰妮低下了头,见巴特勒满头乌发的脑袋正在她的膝盖上痛苦地扭动着,顿时吓得脸色发白,瞪大了双眼。午后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泻人屋内,蓦地,她好像第一次发现,他的那双手是那么大,那么黑,那么结实有力,手背上的黑毛那么浓密。她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往后一缩。这双手看上去是那么凶狠,那么残忍,然而眼下却死死地抓着她的裙子,显得那么虚弱,那么无力。
难道当初关于斯佳丽和阿希礼的那番荒诞无稽的谣言真的传进了他的耳朵并且被他当了真,因而使他妒火中烧?不错,那些流言蜚语刚传出他便离城出门去了,但是一他,他决不是因为这事而出走的。巴特勒船长向来行色匆匆,说走就走。他是决不会相信那些闲言碎语的。他很聪明。如果问题真是由此而起,那他为什么不设法开枪打死阿希礼呢?至少也该要求阿希礼作一番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