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的奏章送抵长安,圣人大赞其忠心可嘉,下诏攫升安庆宗官阶一级。李隆基本打算降旨同意安禄山所请,廷议时却遭到李亨、高仙芝和张均的一致反对。高力士也暗中劝谏,担忧飞龙禁军为安禄山操控。
卧病在床舍人李仁之代为上书,表示挑选节镇士卒必须一视同仁,不可偏颇。因此,最多只能从范阳、河东吸纳三千士卒;飞龙禁军从队正到校尉的将官均应从士卒中遴选,任何边镇不得插手。
见政事堂齐声反对,李隆基经慎重考虑,下旨嘉许安禄山的忠心,婉拒其送兵之议。
新任平卢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史思明对上交精兵同样肉疼,但盛王李琦在密信中以封王之贵为饵,严令他务必配合。史思明经营平卢日浅,亟需朝堂奥援,因而不得不唯盛王马首是从。
各地节度使中数杨国忠对“流民换精兵”最为淡定,因为他眼中唯有召其回京的诏书。传令崔圆从大渡水前线返回后,不待其抵达益州,杨国忠就轻车快马、挥鞭北上。
雷声千嶂落,雨色万峰来。
回京途中,杨国忠洋洋自得、心花怒放。十年前离蜀赴京,他不过是个品阶低微的剑南采访支使,奉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之命到京城向朝廷贡俸蜀锦。而他这个卑末官职,还是靠鲜于向推荐得来的。而今重走峥嵘崔嵬的蜀道,他已贵为政事堂相国、剑南节度使,且即将更上一层楼,升任百官之首的右相。
前些日子他急于回京,一门心思都在剑南战事上,屡屡催促崔圆主动出击。崔圆和李宓则以士气低落、操练不足、军粮匮乏和同罗部回返朔方导致全军缺乏骑兵等理由搪塞,死活不肯出兵。
杨国忠盛怒之际,恰逢东宫密使登门。听闻李林甫为力捧盛王而不惜违规调动渭桥仓储粮,他登时感到回京有望。按照密使提供的指引,杨国忠派百余名心腹牙兵伪装成商队,在京兆尹鲜于向的协助下,携带弓马甲胄,押运数十车粮食和一车猛油火进入京畿,不但将盛王粮仓付之一炬,还将从渭桥仓向盛王庄园运输粮食的车队劫杀一空,使李林甫的罪行昭然天下。
果然,一把火烧得盛王颓唐、李林甫卧床,圣人命其返京的诏书也如期而至。返京途中,不断有鲜于向和吉温派来的人马通报长安城中的风吹草动,李林甫即将归西的消息愈发笃定,杨国忠岂能不喜。
至于那些前去焚烧盛王粮仓的牙兵,杨国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着回来……
雨急山溪涨,云迷岭树低。
穿出蜿蜒盘旋、峥嵘崔嵬的蜀道,越过雨水漫漫、河流纵横的京畿,杨国忠抵达长安时已是八月初五清晨。一到京师,他不换衣裳,风尘仆仆直奔大明宫,跪在圣人面前放声大哭:“蜀道崎岖,险不得见陛下矣!”
“杨卿辛苦了!”李隆基亲自将他扶起:“不过,李相病重,还得劳烦杨卿代朕前往探视。”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杨国忠听出李隆基的弦外之意,愈发欢喜。
残烛风中摇,新贵会老臣。
“李相国安好?”杨国忠随意拱拱手。
“杨国忠,你可知罪?”李林甫喉咙丝丝作响,如同垂死的毒蛇,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猩红的信子。
“某坐镇益州,扼守大渡水防线,何罪之有?”杨国忠不以为然。
“私吞军粮、强占良田,依大唐律令可否入罪?派遣兵将混入京畿,焚烧盛王庄园、滥杀无辜,更是罪大恶极!”李林甫语若连珠,仿佛他依然是那位在紫宸殿中威风凛凛、力压群臣的右相,而非僵卧孤床的病人:“若某禀明圣人,你说圣人会怎么想?听说冬至大朝会后,贵妃娘子对你有些疏离……”
“李相国,你可不能赤口白牙冤枉人……”杨国忠心虚不已,不再倨傲。
“私吞军粮,益州满城皆知;焚烧粮仓用的是北庭的猛油火,据某所知,王正见心思缜密,每一罐猛油火都编有号码,去向皆登记在册。目前猛油火去向不明者唯有当年送给剑南军的数车。”李林甫若靴皮一般粗糙的脸上挂满冷冷的冰霜。
“李相!”杨国忠吓得当即跪倒在地。
“起来吧。”李林甫手指轻动,示意杨国忠起身。
“李相,某跪着就行。”杨国忠不敢起来。
“杨国忠,老夫可以放你一马,可太子会放过你吗?”李林甫吐出一口浓痰,继续说道:“诱使你纵火之人必是太子,可你可曾想过,以东宫的实力,完全可以独自摧毁盛王粮仓,为何非要借汝之手?”
“请李相明示!”
“老夫与东宫恶斗多年,深知其秉性。太子外宽内忌、心思阴沉。他料定某时日无多,早已经矛头对准你。其实无论你是否派人焚毁盛王粮仓,老夫都撑不过今年。那时你自然就是右相,何须病急乱投医。如今你急不可耐,为太子驱使,反将把柄送其手中。一旦汝继为右相,东宫必用此事大肆攻讦。而太子属意的右相人选,不是张均就是王正见。”李林甫强忍浑身疼痛,断断续续道。
“请李相救我!”六神无主的杨国忠已被李林甫说服。
“老夫送汝九个字:尊圣人、保盛王、结强援。”李林甫顺了顺胸脯,缓缓解释道:“圣人乃不世出之君,天纵英才,绝不可
(本章未完,请翻页)轻易糊弄,否则必有杀身之祸。太子阴鸷,既厌恶老夫也憎恨杨家,一旦圣人不豫,杨家必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