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天气已经颇冷,柳五儿出面,邀了宝玉与湘云两位,上义忠亲王府吃一顿便饭,卫若兰作陪。
如今的义忠亲王府也算是修整过了一番,宝玉与湘云两人进来,只见这义忠亲王府,比之当年的宁荣二府,都要更加四通八达,轩昂壮丽。然而两人却都不在意,一来因为义忠亲王府大则大矣,却没有什么人气,二来也因为宝玉湘云两人都曾历经富贵贫贱,人生起伏,在他们二人眼里,不过过眼云烟。能住广厦华屋固然好,然而蜗居在那外城的小小院子里,在两人看来,只要两人能互相扶持相守,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妥。
柳五儿这次相请,名义上只是说吃一顿家常便饭,可是这顿饭,却是柳五儿使出了浑身解数,几乎将她前世里参加“红楼宴”大比的压箱底本事都拿了出来,除了一些非时令的菜品没有材料做不出来,可是诸如糟鹅掌鸭信、炸鹌鹑、野鸡瓜齑、酸笋鸡皮汤、酒酿清蒸鸭子、胭脂鹅脯、炖鲟鳇鱼等等,都做了个齐全;更架起了个炉子,令宝玉湘云能自己动手,熏烤事先腌渍好的鹿肉。点心上头,柳五儿更是费尽了心思,糖蒸酥酪、藕粉桂糖糕、松穰鹅油卷、菱粉糕、吉祥果、如意糕……琳琅满目,摆了满满一桌。
宝玉与湘云都很是吃惊,再尝到那旧日饮食,两人都忍不住感慨。
人的味蕾其实最为念旧,幼年时候曾经锦衣玉食过,便一辈子再难忘记那种味道。
如今,在柳五儿这里,宝玉与湘云又同尝到了旧日滋味,都是又惊又喜。而柳五儿又笑盈盈地给这两位温上些醇厚而不浓烈的好酒,窗外虽然寒风凌冽,而屋内却温暖入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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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本就豪爽,几杯下肚,已经喝得两颊酡红,乜斜着一对秀眼,看着宝玉,口中喃喃地念着,“泉香而酒洌,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
旁边宝玉听见,用手中的竹箸轻轻地敲击这瓷碗,与湘云一道唱和,两人的歌声越来越响亮,而宝玉的眼角却渐渐地渗出泪来,湘云又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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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与湘云临走之际,柳五儿将剩下所有的糕点都包了,让宝玉和湘云带回去。两人连连道谢,表示会将这些糕点再分送给荣宁二府留下来的那些旧人。
送走了宝玉湘云二人,柳五儿独倚门边,望着外面浓重深沉的夜色。
卫若兰从她身后靠近,见柳五儿眉眼之间,神色怅怅,忍不住双臂一环,将女孩儿揽在怀中,在她耳边小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这么长时间不做大菜,觉得自己的手艺生疏了?”
柳五儿身子一挣,轻声嗔道:“哪有?”
说毕,她叹息一声,终于说出了心里话:“我只是在想,做了这么多,却也放弃了这么多,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她如今越发觉得自己如笼中之鸟一般,行坐都有局限,虽然在这京城之内,她还能自由行动,可是盯梢却无处不在。如今的她,却还是无比向往住在南方的日子。毕竟那时候,事事都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达成,而不像现在,义忠亲王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沉重的枷锁,始终压在她身上。
卫若兰双臂微微一紧,将下巴埋在柳五儿颈窝里,小声问:“你放弃了什么了?”
柳五儿双肩一挺,说:“自由啊!”
她偏过头,瞥了一眼靠在肩头的男子,心想,姐还为了一棵树放弃了整个森林呢!只不过身边的男人心性刚强,柳五儿轻易不敢用这等话语去招惹他。
卫若兰却轻轻的笑了一声,道:“想出去看看?”
柳五儿还未来得及点头,便只觉得卫若兰的手臂已经伸在腰间,接着卫若兰手臂一紧,两人已经如腾云驾雾一般,跃上了义忠亲王府的高墙。
柳五儿又惊又喜,室外的凉风拂过她的面颊,而眼前,则是京城的万家灯火,而卫若兰身上的暖意却源源不断地传来,让她陡然感到这个红楼世界竟然如此的真实。
“你这一身的功夫,若是只做个郡马,岂不是亏了?”柳五儿很为身边的男子抱不平,她心里也始终有些愧疚,卫若兰这一身的功夫,一生的抱负,是不是因为自己,就此泯然众人了。
然而卫若兰却俊眉一扬,笑道:“小郡主,原来你是这么看待你的郡马的?”
他说话之时,热气轻轻地喷在柳五儿颈项之间,令柳五儿一时面红耳赤,闹了个大红脸。
随即,卫若兰将手臂又紧了紧,说了一声,“小心!”两个人随即迅速地在义忠亲王府的高墙上奔行几步,卫若兰几个纵跃,竟然将柳五儿带离了义忠亲王府,不多时,两人已经来到了一处水榭之上,周围是一片乌压压的水面,远远的是无数亭台楼阁,隐隐的,可以听见些丝竹之声入耳,宛转悠扬,甚是动听。
“这里是大观园?”柳五儿惊大于喜。
卫若兰点点头,说:“正是!因荣宁二府没入官中,皇上已经将此处国公府赐给了新晋的韩国公。此人助忠顺郡王在南方平叛有功。如今,俨然是京中新贵了。”
望着已经易主的大观园,柳五儿默然半晌,终于叹道:“乱轰轰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
卫若兰拥住柳五儿的双肩,道:“是呀,到头来都是为人作嫁而已。”
柳五儿垂下眼帘,心想,何尝不是呢?
好在世上还有个卫若兰,两人如今,总算是能想到一处去了,这算不算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