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外一间病房内,苏小小正在削平果,黄英姬在垂泪,而金珠则去了医院的厨房。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老母鸡和鸡蛋在这座城市是难得的营养品,可不能直接丢给厨房放任不管,否则的话肯定会被截留一部分的。
苹果削好了,苏小小抬起头,眼圈又红了,递过苹果的同时说道:“虽然说了很多遍,但我还是要说,真的很抱歉。”
黄英姬右手接过苹果,用左臂的纱布擦拭脸颊的泪水,哽咽道:“真的不怪你,这是我的命!”
两人重复这句话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了,苏小小却依然无法坦然面对。
一只手,一只鲜活的手,自己曾经触摸过的手,就这样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砍刀硬生生切断了,这让苏小小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心中的震撼甚至比在阿勒颇的时候,身边的同伴被一枪爆头还要剧烈。
“你已经做的很多了,我很感动。”黄英姬泪眼婆娑,但却坚强的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对我如此关心过,从来没有人像姐妹一样为我做这么多事,即便是我的父母也不曾有过。虽然我知道他们没有能力,也不敢,但我还是渴望。如今我得到了,虽然短暂,但我很满足。”
苏小小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
“父母和弟弟。”黄英姬的脸上闪过一丝柔光,但却很快又黯淡下来,说道:“我已经两年多没有看过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我爸妈有严重的关节炎,每到冬季都疼的厉害。还有我弟弟,才十七岁,去年去了先锋营,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去?”
黄英姬说得很慢,她的目光也有一些涣散,似乎不是说给苏小小听,而是在自言自语。
苏小小的心再次被刺痛了,因为她已经知道黄英姬的父母被处死了,此刻却不敢告诉她。
迟疑了一下,苏小小问道:“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黄英姬凄婉的笑了笑,说道:“像我们这种人,是没有权利替自己打算的,一切都要听组织安排。我的手断了,已经不适合出现在外国人面前了,因为这会被认为是有损国家形象。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出院之后我会被遣返回家,我就能和我的爸妈在一起了,我就……”
说到这里,黄英姬突然停住了,脸上闪过一丝恐慌。
黄英姬还是第一次思考回到农场之后所要面临的困难,在那个可怕的环境中,即便是四肢健全的人都难以支撑下去,更何况他一个缺了一只手的残废?
到那时自己该怎么活,父母见了自己该如何伤心?
“我要带你走!”苏小小猜到了黄英姬的恐惧,因此心中的热血又开始沸腾了,站起来晃着手臂说道:“我带你去中国,我要请全世界最好的医生给你安装假手,我要给你舒适安全的生活!”
“带我走?”黄英姬突然站了起来,警惕的看着苏小小:“这不可能,我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祖国的!”
苏小小差点脱口而出,她想告诉黄英姬外界是如何看待她的祖国的,她要描述一下外面的世界如何精彩,描述一下他们的领袖宁可胖了自己也要饿瘦国家的伟大思想,描述一下她那些逃到南方韩国去的同胞们对自己国家所做的那些血泪控诉。
可是突然之间,苏小小看到了黄英姬脸上的坚决,看到了她眼神中的警惕和恐慌,甚至看到她的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
苏小小醒悟了,她明白在这样一个全体国民被完美洗脑的国家之内,自己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是多么可笑,多么危险,她们的信念是不可能被一朝一夕改变的。
领袖崇拜已经深入到骨髓之中去了,除此之外任何事情都不能和领袖相比。
“你理解错了!”苏小小连忙调整思路,说道:“我是说,缺了一只手并不代表世界末日的降临,因为你还有一只手,你还有很多可以创造财富的技能,因此你不必回到农场里面去,在新义州你照样可以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这怎么可能?”黄英姬看着自己的断手腕,大颗的眼泪又开始滚落了。
苏小小笑道:“怎么不可以?比如说你能讲流利的汉语,你可以当中文翻译啊。”
黄英姬苦笑一声,说道:“我都说过了,国家是不允许我这样的人出现在外国人面前的,因为有损国家的光辉形象。”
对于这一点,苏小小有着深刻的体会。
进入新义州几天以来,凡是外国人有可能光顾的地方,比如涉外宾馆,涉外商店和旅游景点,以及海关,她所看到的本地人无一例外都是朝气蓬勃的,男的刚毅强健,女的玉润珠圆,衣服也都是崭新的,美得令人直呼不可思议。
苏小小清楚,这些人都是准演员,他们几乎把整个国家的俊男靓女都征集起来,就是想让外国人说他们国家的人美,说他们国家富强。
可事实上呢?
这几天苏小小去了新义州的老城区,甚至还去了菜市场和医院,所看到的无一不是破败的景象,人们的穿着都很陈旧,甚至很多人的衣服上打着补丁,至于俊男靓女,比例更是低的可怜。
掩耳盗铃的国度,一个把脸面看得如此重要的国家,的确不可能让残疾人损害他们伟大而又光辉的形象的。
“他们不让,可我有办法让他们这样做!”苏小小是真心想要安慰一下这个可怜的女人。
果然,黄英姬双目中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