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妃子”这个角色其实很不能理解。之前生活的村子里,人人都只有一个妻子,若有听说想要娶第二个的,一定会被全村的妇人打到爹娘都不认识。
之后有同来的姑娘告诉她,之所以他们只有一个妻子,原因也并不难讲,只是因为穷。虽然夷光在思考之后接受了这个原因,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富人”的众多的妻子之一。
哦不,恐怕连妻子都算不上。
因为互相存有猜忌和不满,夫差与夷光一开始相处的并不好。
夫差虽然长相俊美,甚至有些清秀的模样,但他性子霸道,从来不喜别人忤逆他的命令,而偏偏夷光虽然柔弱胆小,但有时候却很是刚强,对方愈强迫她,她愈非暴力不合作。
久而久之,她就被“打入冷宫”,再也没能跟夫差见上面。
直到第二年春天,她闲得无聊,专程挑了一个人烟罕至、繁花盛开的好地方散步,走了几步又觉得想要活动活动身体,恰好身旁服侍她的小丫头早就不耐烦,寻个由头自己跑了,她也并未在意,反而乐得自在,十分自然地跳起舞来。
偏偏夫差当天吃多了糕点,走到花园的时候正看到她的舞姿。
吴越多美人,会跳舞的美人也不在少数,夫差并不是第一次看到美人跳舞,亦未觉得那舞姿有多么惊人的美丽。
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别人脸上,甚至是她本人脸上,见到那时候她的神情:欢喜的,愉快的,自由自在的。
似乎她不是一只笼中鸟,还是那年溪边浣纱的小姑娘。
夫差开始不动声色地待她好。
宫中最好的布匹衣料,送往夷光处;膳房新做的美味菜式,亦送往夷光处;工匠制作的最精美的首饰钗镮,还是送往夷光处。
半个月后夫差去找施夷光,对方很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在她的卧室里巡视一圈,没见到衣料首饰的影子,于是不答反问:“孤送你的东西呢?”
夷光道:“我不太喜欢,就放在箱子里了,你要拿走吗?”
夫差:“……”
想要责罚她,却怎么也没能开口,最终只得叹息道:“你多穿些,跟寡人出去走走。”
没想到这个“走走”,其实是换了衣服,出宫去都城里玩。
那天夷光格外兴奋——她从未能在有人陪伴的庆幸下看看繁华的城市,在越国时没有,在吴国就更不可能。
“这里比起会稽何如?”夫差问。
夷光只觉满目琳琅,怎么都看不够,点了点头道:“比会稽人多,我有一次自己出门,差点迷路,却都找不到个问路的。”
“那你迷得有点偏僻,”夫差笑道:“我去过会稽城,人也很多,但不如这里繁华,晚上的时候,景致也不如这里。”
他跟她用“我”自称,其实是表示亲近的意思。
夷光没有注意,只问:“你怎么能去会稽呢?”
夫差沉默了半晌,最终说:“我父王去世后的第一年,我决议练兵灭越,那时候就去了一次会稽城,结果……发现如果不考虑这个大仇,其实越国似乎也并没有什么不好,亦与吴国没有太大不同。都是黎民百姓,都是布衣生活,我若灭了越国,百姓难安。”
夷光想起当初因为他答应议和后的情形,不禁问: “所以你没有灭越?”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她好奇:“还有呢?”
夫差替她带上斗篷:“还有就是我们该回去了。”
“……”
有了这一次经历,两个人似乎相处得自然了些,并且在这之后,他们便常常外出。
直到有一天,夫差从军营连夜赶回来。因为白日练兵,他身上还穿着铠甲。甲光锃亮,带着夜色的寒凉。他一路策马急奔,回到宫廷里,正打算进入夷光的屋子,脚下却顿住。
“你去给孤拿常服来,”他站在门口,吩咐身后的侍从:“这铠甲坚硬,又冰冷,冻着夷光就不好了。”
一炷香后,他换了衣服,又在偏殿暖了暖,才去见施夷光:“之前答应你今晚带你去城墙上,走么?”
他问完后才发现,夷光穿着随意,似乎并没有出门的打算,这样仿佛委婉拒绝的举动让夫差心下一凉,只当她不愿意与他出门,面上就显出些许怔忡的神色来。
却不想夷光道:“我听你的侍从说,你这几日都在练兵,准备北上,我……我想你可能有些累,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多休息,我们还是不去了,今晚就呆在殿里,好吗?”
夫差看着她,良久没有言语。
直看到夷光有些不自在,他才神色温柔地说:“等我攻下齐鲁,便带你去看中原河山。”
夷光微笑点头:“好啊,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