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蝗虫们在不停地盘旋着,呼啦啦一阵飞上天去,又呼啦啦一阵飞下地来,间或在人畜之间跳跃,浑然不怕这些比自己庞然无数倍的巨/物。
“他们在干什么?烧虫吗?”
田匡看着不远处腾起青烟的田地,心中有些宽慰。
“知道烧地去虫,还算有些见识。”
“大人实在想的太好了。”
梁州府派来接应他们的主簿叹了口气:“那是在烧香礼拜,求蝗神让它们去其他地方呢。”
“去其他地方?”
田匡面容一变,脱口而出:“去其他地方吃别人的青苗吗?”
“啊,飞了!飞了!”
一个老农操/着当地粗噶的方言叫了起来。
“蝗神显灵啦!”
“蝗虫飞啦!”
“老天有眼啊!”
一群农人看着那群蝗虫吃干净了田地中最后一丝绿意,终于盘旋着飞上了天空,遮天蔽日的而去,不但没有惶恐不安,反倒激动的热泪盈眶,跪地叩拜不止,大声呼喊着“虫王”的名字。
“他们,他们就这么看着……”田匡似乎没想到这些农人根本没有一点救苗的意思,心头犹如压上了一块沉重的大石。
所谓主持救灾,肯定是要地方官指引、百姓辅助的,如果就他们几个人,便是把一身血肉都饲了蝗虫也灭不干净。
可现在他们亲眼所见,百姓宁愿求蝗虫吃干净了禾苗去其他地方做害也不敢出去扑灭,那些幼虫甚至还在田地中跳跃密密麻麻仿佛锅中的粥米,田匡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间,怎么吐也吐不出来,活生生要把自己憋死。
再看其他被皇帝钦点出京治蝗的官员,无一不是满脸铁青,甚至还有瞠目切齿似乎想要上去喝问的,被梁州府的主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好生劝慰,口中无外乎就是“乡民愚昧,只知自保”之类的话。
“老农顽愚不识事,小不扑灭大莫追。”
戴执心情也很是不好,他以前也游历过大好河山,见过蝗虫成群,却从未有过这么大规模的泛滥。
如果只有一小片一小群时,人们扑灭时反倒没有这么犹豫,可是人毕竟都有惧怕之心,不识字又不知相生相克之理的普通乡民在看了这铺天盖地犹如天神降罚一般的场景时,会生出无法抵挡之心也是寻常。
可祝祷着希望它们去吃掉其他地方的东西,不要留下来,就有些过了。
“我们的差事,重的很啊。”
一位户部的曹官沉重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背后行囊里自己抄下的《灭蝗疏》似乎像是一个笑话,心中根本没有了自信。
梁州不是什么富足的州县,由于和方党占据的青州离得不远,所以这几年青州遭罪都是梁州在擦屁股,先是收容难民,后又为前来剿贼的大军提供粮草,原已经不堪重负,这位来接应他们的主簿年纪不大,却已经有了老年人才有的沧桑眼神,一身皮肤黝黑粗糙,一看便知道很少“坐堂”,天天在外奔波。
他见这些京中来的“大人们”只不过看了一片田地,就已经将他们打击的体无完肤似乎失去了信心,嘴唇翕动了几下,欲言又止之后,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来。
前往梁州府城和顺的路上,他们看到的情况越来越糟,遭到连那马儿都是走走停停,因为蝗虫太多了,是不是就扑倒马儿的眼睛上,让马惊上一回。
梁州尚且如此,青州如何?沧州如何?只是想想,就让人喘不过气来。
也许是气氛太过沉重,也许是怕这些京中的大人物们丧失信心后彻底失去了斗志,那看起来像是农人更胜过官员的主簿骑着马,壮起胆子和几位京中的官员聊起了天。
“诸位是不是觉得这蝗虫铺天盖地,根本没办法除尽?”
他笑的很是无奈。
几个京官唉声叹气,谁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既不说他猜的没错,也没说什么大话。
那主簿见自己起了个头却硬生生卡住,没人接这话茬,只能自嘲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下去:“不瞒诸位大人,在下虽然官位低微,但自觉见多识广,可这几年所见所感,几乎要把人的意志都硬生生给磋磨了去……”
“在下想,世间万物创作之始,每一种都能够推究出天道赋予的规则。四只蹄走路的便不再给它翅膀,头上生角就让它缺少牙齿,可为什么蝗虫就单单不同于其他?老天既让它跳跃又让它能飞,吃起东西来几乎是寸草不生。”
他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表情。
“麒麟也许千年才出现一次,仁兽的脚都不忍把草踏得枯死。凤凰偶尔出现就是吉祥的征兆,也只不过吃着竹米在梧桐树上栖息。为什么那些好的鸟兽极少,害人的蝗虫这么多?比起凤凰和麒麟来,蝗虫吃掉的五谷粮食不计其数……”
“于是在下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遇见蝗灾的百姓仰面哭叫着天公过分偏私,而我却狂妄着想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表情平静,明明口中说着“我很狂妄”,整个人却给人感觉沉稳的像是一潭深泉,早已经见过了水面的波澜涟漪,如今水波不兴。
王匡听的渐渐入神,接口便问:“那你明白了什么道理吗?”
说完自己也是一愣。
如果他能参透这天地间的道理,岂不是和圣人无疑?他若有圣人的智慧,又如何只是在梁州做着一个引路的主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