魄军完毕起身,循着老叟的指点向冥霄城方向阔步行去,罗玄将大氅遮牢了自己眉目,暗中尾随在后。
魄军健步如飞,想见聂小凤的心拳拳可表,罗玄一路思忱对策,心中已有了盘算。
他身上的绘苍诀如今虽然固锁在魄军的相貌上难以改变,幸运的是声线与情态还可任由罗玄自主支配切换。跟随魄军的途中,罗玄将满头金发仔细系成一团盘入脑后,再用大氅严密遮裹发须,袖间虚虚一晃,抡出一幅冷光铮铮的白铜面具扣在脸上,这便施法换回了自己的声线,赶上两步,当街拦住魄军道:
“青衫儿,你可还认得我?”
魄军一愣,上下打量眼前人一番,只见来人一身雪缎轻衫,白铜遮面,高大的黑氅从头披挂至脚后跟,那语态却似曾相识,恁是熟悉,不由疑惑道:“鄙人初入冥疆,人生地不熟,阁下。。。。可是魄军的在人间的哪位老友故交?”
罗玄暗暗展开观穹目将魄军的灵识里外巡视了一番,发现他确是刚入冥疆不久,对于之前发生在自己、聂小凤和冥疆上的一切事宜都还不甚了解,只是在前来上原的途中客栈里看到了新封左相的肖像图,这才一路找来了帝都。
他当下点点头,缓声道:“没错,我们在人间确实见过,且是不久之前。魄军,你当真不记得我了?我是罗玄,我便是聂小凤的师父,绛雪的亲爹。”
魄军一听到“罗玄”二字,感官与记忆顿时重叠起来,他目光一震,当场退开三步,一手按在腰间的颛禺剑上,音中贲出久违的愠怒:
“罗玄,果然是你!自从人间窦蓝山一别,你终归也用尽阳寿,折堕来此冥疆异界了!”
罗玄故意装作语调低沉,黯然应和道:“是啊,老夫本以为还有两三年的阳间路,谁料一夜歇下后,翌日醒来便换了地界,与我女儿绛雪,更是从此天人两隔。”
魄军的两道金须浓眉微微一耸:“如此也好!只有彻底失去,人才会明白亲情的重要,才会懂得谁真正对她好过。终有一日,绛雪也会来到这片冥疆,她会再次见到她的娘亲和外婆,小凤于人间未能拥有的一切,都会在此地物归原主。”
说罢,魄军扬袖指向远处高耸巍峨、金碧辉煌的冥霄城和在雾霭中若隐若现的左相府,扭头对罗玄高声慷慨道:
“罗玄!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可是你穷尽一生也想不破的异数?你在人间妄指小凤为魔,玷污了她彼世的全部功业,却不料即便换一个世界,她仍是高高在上,母仪苍生的冥疆左相!小凤为人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只有你,由来曲解她的本心而已!”
罗玄垂着头颅,低声应去:“我明白,所以我此行来找小凤,就是希望能够获得她的原谅。实不相瞒,来到冥疆后我本在中原设有医馆,前来求诊的百姓多不胜洽,我便欲将分馆逐一进驻到冥疆三原之上,每月前去驻馆散医,岂料此举却屡遭各阶官役的刁难挤悖,每每令我想救人都无从往来,我思前想后,觉得多是因为小凤的缘故。”
魄军闻言,回头冷冷看他,罗玄咽了口津唾,续道:“所以我昨日便去了左相府,想与小凤摊牌和解,希望她不再阻挠我行馆救民之举,此番戴着面具行事,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避招口舌,谁料却扑了个空,原来小凤早被冥曌神君派去了人间执行要务,如今左相府中只有聂媚娘。。。。。。”
“岂有此理!你怎知你开馆受阻之事定是小凤做的手脚?你究竟要污蔑她到何时?!”魄军迈前一步,瞪目几与罗玄贴面对峙,罗玄不动声色,颔首继续述去:
“你听我说,幸得我昨日去了左相府,这才暗中听得府上宦臣们的密论,说小凤和同行的轩辕求败已多日不向冥霄城汇报行踪,想是二人遇上了麻烦,与日前派往人间的十殿阎仙一样,凶多吉少。。。。。。”
魄军大吃一惊,一把拽住罗玄的襟口追问:“有这等事?!小凤他们去了人间何处?我怎样才能迅速重返人间?!”
罗玄见魄军果然入套,遂压下他的手掌道:“返阳之路,道阻且长,何况你没有冥朝官吏的特许柬,是不准私自从转轮塔返阳的。我倒是还知道另一条回阳路,只是该路径远在冥疆下原,行途艰险,你。。。。”
“走!”魄军不待罗玄说完已紧拽着他的袖摆往城外大步走去,罗玄有意拖沓着脚步,吞吞吐吐道:
“老夫一世为医,所行所想无一不为生灵福祉。这冥疆三原的医业虽盛,行医者的技艺却都不怎可靠,此次医馆进驻三原之举,非行不可,魄军,你与小凤相熟已久,若此番回得阳世见到了她,你可否替我向她斡旋几句。。。。。。”
魄军浓眉紧蹙,愈加信以为真,一路只拽着罗玄直身疾走,转眼二人已至帝都城外的贯原大道上,罗玄冷冷地看着在魄军的灵识中不断翻涌的腥黄色的鄙夷情愫,一双幽深的褐瞳愈发昏暗。
魄军初入冥疆,既无长年灵修,在人间的一身轻功在此又毫无用武之处,虽用了最快脚程赶路,一个时辰之后二人也才仅仅抵达了浩瀚奔腾的护都御江——黑曜大河。
见魄军在空荡荡的河岸上来回走顾,急得一筹莫展,恰如自己当日渡江时的模样,罗玄四下看看,暗拈了异步悾悾,这便带着魄军一路神不知鬼不觉地登上了一头靠岸的摆渡鲀,平安无恙地渡过了这片万里魂江,登上了中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