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大哥,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
景裕叹息一声:“云缨,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多和我们说说,或许能替你出主意。再说了,你还怀着殿下的孩子。就算从前为了杀陈朝弈和伍旭手段狠毒了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保护孩子是每个母亲的天性。”
“多谢好意。”
但,大多数烦恼,只能自己去解决。
回到桃花坞时,已经是凌晨时分。铜雀烛台上的火焰,照亮了整间卧室——禁步帘是用五彩琉璃珠做成的,随处可见的插花瓶不是官窑的白瓷瓶就是哥窑的冰片纹瓷瓶。这些都是君琰送给她的小玩物,一件件都是御赐的贡品。
不知不觉,离当初那段携手做官的日子,过去那么久了。
就算再华丽的布置,这里不过是她空荡荡的一个人。
范娉婷倒是进来要伺候她,就让她下去了。如此漫漫长夜,正好可以想通很多问题。
她随手选了几本奏折,开始批阅起来。一直到了五更时分,才批阅好。走出门,只见四周寂静,地上的棉絮与月光融为一体。而天色淡淡,仿佛银河垂地,有将明不明的意味。院子里没有人,只有值班的汤恩和睡在外屋。
她把奏折放在外屋的案上,又回到了屋子,这才开始睡起来。
但也没睡多久,美梦就被吵醒了。
好像有什么人推开了门,睁开眼,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面前的那个人,虽然旧伤未愈,身上到处都是结疤的伤口。但他坚韧不拔地站着,清风吹起乌发盘旋在薄凉的空气中,一寸一缕皆是无尽的相思意,绵长的犹如天山上的雪线。眼眸里尽是刻骨的担忧和相思。启唇二字:“云儿。”
怎,怎么会是君琰?!
他是重伤在身啊!昨天才从鬼门关回来!
她想哭了,连忙扶着他躺了下来,用枕头垫着他的腰:“你怎么来了?”
他喘着粗气:“朱雀说你到了这里,我就让他们带我过来。”
“你,你何必这样?”她看到他身上有小伤口开裂,洇出血迹。
“你不想见我,我来见你还不成?”他的语气十分黯淡,但是握紧着她的手。似乎怕她跑了一般。
“君琰,我事情多……”
“别为不想见我找借口!”他似乎有点怒气,但也只骂了一句,便恢复了平静:“你能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吗?”
她不说话了。的确没有。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问道。
既然君琰都追到这里来了,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再沉默和无视下去,就是辜负了他的一往情深。那么,就把一切都说清楚吧。
她反而放开了。
“君琰,我杀了陈朝弈,还割下了他的人头。”她淡淡开了口:“我恨他。他先是逼我自尽,然后逼我和芊芊在含章殿拜天地。最后在拜堂的时候,要把我剁碎了喂狗。我在他手中,就是一只被玩弄的蚂蚁。所以我杀了他。”
“……还有呢?”
“我捉了伍旭。他是背叛你的人,还设计把你的部下给炸死了。为了收服人心,我把伍旭交给了景裕和罗文龙结果了。我杀了陈珏,他是威胁我们的孩子的皇储人选。所以我杀了他。我还杀了陈珊和董弗之,他们是陷害芊芊的幕后黑手。我杀了一百多个太监,因为我要成就大事。我指使手下烧了皇宫,结果烧死了萧丞相。”
她越说越冷:“如果你有兴趣听我说进宫前的往事。和海叶失散后,进入桃花源的往事。我也可以跟你说。前提是我还有命在的话。”
郑君琰沉默了一阵:“你觉得我会恼羞成怒,杀了你?”
“这些罪名就够我死一百次了。”她说:“你可以直接收拾了我,我不会有抱怨的。”
“那说下去。”
她说了下去。
云缨,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失了呢?
记忆里,家门口的几株老柏黑油油乌沉沉的,地上未融化的雪泛着绿光。自己喜欢在树下读书。却没有料到有一天,会离家千万里。从误杀陆海烟开始,自己和芊芊就一起落入了这场局中。当局者迷,迷了回家的路。
海叶战乱,她落入敌军手中,被灌了*药,稀里糊涂去了桃花源。
得知了自己的大楚遗民身份,又糊涂地当了他们的族长。
逃出来后,她和乌信他做了交易,要了三百暗卫,当做翻牌的资本。代价是利用这个孩子,达成族人大楚复国的心愿。
说完了,她沉默良久,才道:“陆海烟的尸骨还在小虞山上。我不止一次做到噩梦,梦到她要跟我索命。后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陆海烟也就不来找我了。但是芊芊走了后,我又梦到了陆海烟。最后我才明白,其实我从来没有放下这件心事。”
她淡淡一笑:“君琰,你要怎么处置我都可以。但是我拜托你一件事,派人去把陆海烟的尸骨收敛了。否则我良心不安。”
“过来。”他似乎有怒气,但是只说了这一句。
她坐远点。
他挣扎要起身,她连忙过去摁住他。却被男人一把拽住了,拖进了怀里。明明他刚才还没什么力气,此刻力气却大得要命。隔着衣服,她还能看到他身上斑驳的创伤。但是此时此刻,男人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只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