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婉将神识沉入玉简中感悟剑意的时候,殷重烨正看着她,目光柔和得近乎缱绻。殷重烨的相貌说得上清隽,但线条过于凌厉,十人里总能找出一两个比他长得更好看的。加上他喜着黑衣,神色冰冷,常人见之便如见苍茫雪原,敬其高渺出尘,畏其威严冷酷。总之,殷重烨其人简直是与“暖”这一字相对立而存在的。
但此刻殷重烨目光温暖,神色温和,连面部的线条都好似突然带上了温度。像是一川冰雪初融冰原上蜿蜒出清澈的溪流,满世界的冰冷僵硬中忽然添了一点柔软,那场面说不上至美,却让人仿佛自心尖蔓延出涓涓暖意,整个世界都为之柔软。
面前的少女闭目盘膝而坐,显然陷入了深层的入定中,因为信任,她没有对他设下任何防御,这样的发现让殷重烨很高兴。哪怕对修仙者来说,距离根本不会影响视力,他依旧最大限度地接近她,仔细地看着她。上一周目的结局太过惨烈,殷重烨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以致只有在图弥婉绝对不会发现的时候才愿意放纵自己的情绪,奈何今生二十多年他们总是一次次地错过,此刻他终于能好好看看她。今年二十九岁的图弥婉眉眼间褪去了青涩,正是容华最盛的时候,如此鲜活而美丽,与他上辈子最后一次看到时完全不一样。
离他最后一次看到她已经过去了太过漫长的时光,其间横亘着背叛,决裂,落魄,甚至生死轮回。再一次见到一切安好的图弥婉,殷重烨只觉得不太真实,没有冲突,没有舍弃,没有死仇,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怎么能不是梦呢?他忍不住以指尖虚虚描摹着她的容颜,微不可查的温度染上他的指尖,连心脏都跟着温暖起来,他的目光根本舍不得挪开分毫。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真是梦也好,至少他可以选择沉醉梦中。
图弥婉睫毛微颤,自入定中清醒过来。在神智清楚之前她就已经意识到周围有人,但那气息根本没能激起她任何警惕,所以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直直陷入另一双幽深的眼睛里,错觉一样的,她仿佛看到那双眼中满溢着某种温柔情绪,一瞬间的目光交错像是将彼此的内心都袒露干净,陌生却温暖的悸动一闪而逝,图弥婉心尖一颤,下意识对着殷重烨抿出一抹明丽的笑。
殷重烨此刻的反应如果让肖凛严知道,恐怕下一个千年小聚时的压轴笑料就再不用找了:他几乎是立刻别开眼,垂眼、起身、抬手、揉了揉图弥婉的脑袋,一派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图弥婉立刻陷入“见到老师的笨学生”的人设中,什么温柔什么悸动都被抛到脑后,当下跟着起身行礼,严谨认真,毫、无、绮、念。
殷重烨对自己错过的机会不是没有察觉的,但没等他品出自己心中是后悔多些还是紧张多些,图弥婉已经开始自觉地向上级汇报自己离峰十来年间闯下的祸,氛围已经彻底定格在高大上的严师高徒频道上,尘埃落定。
对于图弥婉自叙得罪人的那些行事,殷重烨其实都没放在心上,在他的观念里,有他在,这世上根本没有图弥婉得罪不起的人。别说她只是耍着那些人玩,哪怕她一言不合就杀了人家又如何,死了就死了,太古走过来的人最习惯的就是杀人。不是没想过上辈子的图弥婉就是被他宠坏了,才会罔顾人命任性妄为是非不分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宠着她,想让她无需顾忌任何人任何事,想让她毫无烦忧恣意欢笑,想让整个世界都围着她转。殷重烨是散修出身,他其实很讨厌那些仗着长辈庇佑胡作非为的人,但一到图弥婉身上,他却只怕她不能胡作非为。
我只希望自己足够强大,好让你恣意妄为。殷重烨看着图弥婉,目光中的纵容几乎压制不住。
前世今生的记忆交错,图弥婉其实对这样的目光非常习惯,她一点都没觉出不对,正兴致勃勃地说到自己怎么和姑媱对上又怎么机智地让她丢脸,忽见殷重烨皱了皱眉,她顿时心下一紧:莫非那图家很了不起,她给师父添麻烦了?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无事。”殷重烨安抚地摇了摇头,虽然记忆里没有关于她在图家处境如何的内容,但他还记得自己最后犁平了合都,死在里头的还有个出自图家的贵妃。能闹出姐妹共侍一夫的丑事,图家定然对婉婉不好,思及此处,他的神色愈发阴沉。
落在图弥婉眼里,这就证实了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这一认知,当下慌了神,拽住了他的袖子诚恳道:“师父,要是图家很麻烦,我这就去认错。”事关自家师父,什么骄傲什么宿怨她甚至都想不起来。
殷重烨正琢磨着怎么才能给图家人一个足够深刻的教训,冷不防自家弟子凑近来,满脸自责地认错,一时有些无语。他第一次觉得自家婉婉前世记忆丢了大半也不尽然是好事,毕竟虽然没了那些糟糕的记忆,但她同时也忘了他的身份能力,他又不好直接向她炫耀自己的武力值,因此每次面对她满怀担心的神色,殷重烨在暗爽的时候也难免开始纠结自己看上去到底有多脆弱。
面对惹祸弟子的认错,正确的教育弟子方式当然是顺势应下这件事,让自家弟子去道个歉试图化敌为友,一来挫一挫她的傲气教她为人处世之道,二来敌人从来是越少越好的。但殷重烨怎么舍得图弥婉低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送人的他,脑子里还在盘算炮制图家的第一百零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