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瞅了蕙娘一眼,唇边逸出一线淡笑,忽地问,“对鸾台会,仲白已经查到了不少蛛丝马迹吧?”
何止是查到了不少,鸾台会在西北的一处重要据点——起码是神仙难救的原料来源地,都已经被他们抽丝剥茧暗中掌握,现在派去潜伏的人,还没有回来哩。蕙娘干笑了一声,抢着道,“估计是掌握了一些情况,尤其是他那次去密云,和封子绣搭上线了……但具体怎么样,还得问他自个儿。这个人嘴严得很,心思亦深,我虽然能强他做些事,但也摸不到他的底。”
她自陈无能,又把这事给推得干干净净的,周先生却殊无不满,他笑道,“你知道他已经查到不少就好,会里的决心,也是可见一斑了。”
宁可蒙受损失,都不愿意揭开误会,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鸾台会对权仲白有多不放心,那还用说吗?就算权仲白将来总有一天要知道真相,这个真相,也应该是鸾台会的人来告诉他。起码在取得鸾台会首肯之前,别人最好是别乱说话,否则,嫌你吵了,让你住嘴还不简单吗?
蕙娘会意地点了点头,“妾身在会内根基还浅,正是懵懵懂懂的时候,绝不敢轻举妄动的,师父大可放心。”
周先生显然很着重这事,蕙娘都如此表态了,他却还又叮嘱了一句,“不让他知道,也是为了他好,这个道理,他父亲心里是明白的,我是明白的,只盼着你也明白为好。将他打发到南边去,这件事少不得还要着落到你身上来办,只怕过上不久,前院就要喊你过去了。这差事难在要办得天衣无缝,要他以为是他自己出走,才会心甘情愿地在外游荡,而怎么把他气得一两年都能顶住皇上的压力,坚不回来,这并不简单。可不论你想怎么安排,都决不能透露只言片语,仲白本人聪明得可怕,这么多年下来,恐怕真相对他而言就是一层纸而已,一旦捅穿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最怕是……”
最怕是一旦权仲白本人在接受真相的过程中,情绪稍微一激动,稍微一流露出反对大计的意思,他便会被鸾台会先下手为强,从这世上抹去!
蕙娘心领神会,她挤出一丝笑来,“先生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两人这一番对话,面上有些东拉西扯,但私底下却交换了一些极有用的信息。焦阁老可能对鸾台会有一定了解,甚至对他们的计划都不生疏。良国公府从十余年前起就已经在为今日布局,权仲白肯定是个大计划的重要环节,重要到他之所以从医,其实都是为这个计划服务,只是他本人并不知情……从婷娘来看,这计划的细节不论有多复杂,核心可能还是在走当年杨坚的老路。只是蕙娘也还有许多疑点未能解开,比如权家没有兵权,不可能和当时的杨坚一样,轻易得到天下。比如婷娘的亲外公应该是良国公的大哥,而不是云管事的父亲,也就是老家族长。又比如倘若权仲白真的不能信任,被鸾台会私下处死,他们的计划又该何以为继等等等等。但最重要的信息,还是周先生流露出的谨慎。
周先生觉得,立雪院的内间还是不够安全,在这里说得太细,还是可能暴露他真正的立场和态度!
蕙娘对立雪院一向是把持得很严密的,能够进入内帏服务的,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老底子。这一点,周先生几次过来,应该也看在眼里,他还要作出这样的姿态,只可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焦家的的确确,有鸾台会的内间在,很可能是从当年良国公秘密向焦阁老提亲的时候起,就已经被安排着潜伏进了内帏。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自己才六七岁,刚被确认成为承嗣女,正是大肆采买人口加以挑选,培育日后班底的时候。立雪院里外这些骨干,根本没有一个能脱得了嫌疑!就是绿松,被自己亲自采买回来的人,也难免不会在日后被人收买。
在小书房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她因过度惊讶,的确气闭晕厥了一瞬,但多年习武的底子,也使得她迅速清醒了过来,只是借着这个机会,迅速地掂量局势,沉吟着该作何反应而已——鸾台会担心得不错,如今虽不说太平盛世,但政权也很稳固,改朝换代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先不说阴谋夺位,古来从没有成功过,就是能成功,这也是鸾台会的成功,关她焦清蕙什么事?她虽然有些野心,可却从没想过要称王称霸,做天下的主人。再说,就算万幸此事成了,良国公府又能落得什么好处?从古到今,改朝换代后的五十年内,掌权者总是要在内部清洗权力,她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在这一场清洗中,成为胜利者。是啊,在当时,她是动过把鸾台会出卖,如果权仲白不愿走,甚至把他也给抛弃,自己带着两个儿子远走高飞,把一团烂摊子留在中土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