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林跟在庄心如后面进来了。我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进办公室。
我说:“心如,你出去,我和李师傅说点事。”
庄心如不乐意,但还是出去了。
李少林说:“老板,你找我啥事?”
我说:“老李,没外人了,就别叫我老板了。”
我用的是家乡话。
平日,无论在厂里还是在外面,我从来不说家乡话,也从来不和人攀老乡。我不认为“老乡老乡,背后一枪”,也不会“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我觉得所有关系里面,“老乡”最不靠谱,除非像我和李少林这样。
据说东莞酒店里的的失足妇女,每人都可以流利地是哪里的都不当紧,成都也好,武汉也好,南京也好,大连也好,她都可以攀上老乡。
古人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注意,它这里强调的是“故知”。“故知”不同于“老乡”。
简单说,我不会因为一个人是老乡就高看他,也不会因为是老乡就防备他,交不交朋友,和“老乡”没关系。
我和李少林的关系,当然不能用“老乡”来概括,但也没上升到“故知”的高度,我特意说家乡话,是想唤起他的亲近感。
李少林平日也说普通话,他的普通话比较蹩脚,明显是半路出家。不像我,字正腔圆,挑不出毛病。我说这么好,是因为从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大学,一路念的都是“重点”,推行的都是普通话教育;参加工作以后,也是普通话环境。可以这样说,我的普通话,说得比家乡话还要好。
李少林在厂里没有宣扬过他和我的关系,这是他令我满意的地方。他这个人虽然嗜酒,却沉稳,对得起他奔四的年纪。
我泡了茶给他,说:“这是从老家带来的,你尝尝咋样。”
他尝了尝,说:“不错,好茶叶。”
故乡小城的人个个都是品茶高手。他也不例外。他说的也是家乡话。
我说回头拿二两给你。又说,我大姐就是开茶叶店的,茶叶店在哪在哪。李少林说,那个店我知道,以前每天上下班都从那里过。
聊了一会,切入正题。
我说:“老李,蒯新民和贾斌打架的事你比较清楚,你怎么看?”
他肯定地说:“他俩打架,其实是矛盾的总爆发,今天不打,以后也得打。”
我说:“哦,是吗?说说理由。”
他说:“他们打架,首先是因为工种之间的矛盾,因为制度设计有缺陷,考核奖惩都集中在车间师傅身上,如果是加工中心干错活,耽误了工期,扣钱是扣车间师傅的――难怪贾斌会急眼;反过来,模具按时保质完成,功劳也是车间师傅的,加工中心没份。这不公平。”
我真想把吴总当初夸我的话送给他:我今天才发现,你素质蛮高的。的确,像李少林这种国营工厂出来的,看问题的眼光就是不一样。
我说:“这是行业内的普遍做法,我是搬来就用。你说得对,这个做法得改。不仅仅改变考核奖惩制度,而是要从根子上改变模具制作方式,把目前以车间师傅为中心的单件生产方式,向流水线生产方式靠拢。这种改变需要时间,更需要钱,慢慢来吧。”
他说:“还有就是地域之间的矛盾。老蒯为什么动手,因为贾斌骂他‘死北佬’,‘捞仔’。大家喊老蒯‘大傻’,你见他生过气没?贾斌他们不也是因为家里穷才出来的吗?都是同事,为什么还要分个南北东西?他那样骂,我听了都不得劲,如果是在社会上,我都会帮老蒯一起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