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翰林院里迎接新任学士的接风宴,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参加,只有五品以上翰林宫坊方可入内就座。
所以林延潮想和萧良友,叶向高打个招呼也是没功夫。
接风宴就设在后堂,众人推沈一贯为首席。六部中从高到低是吏,户,吏,兵,刑,工。
故而吏部侍郎沈一贯肯定是坐首席,下面是朱赓,张位,徐显卿,林延潮。
再下来则是陈于陛,于慎行。
陈于陛乃隆庆二年进士,曾与林延潮同为日讲官。
于慎行虽也是隆庆二年进士,但资历更老,是天子即位时,与申时行并列的六位日讲官之一。
本来于慎行起点是很高的,但张居正夺情时于慎行却反对。张居正气的对于慎行说,你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学生,居然敢反对我。
于慎行说正是你栽培我,我才敢直言。
然后于慎行的仕途就被打压了,天子清算张居正时,于慎行本可以翻过身来,但他又站出来替张居正,以及替张居正说话的林延潮说话。
如此仗义直言,得到了朝野公卿一致的赏识。
但不巴结张居正,也不投机皇帝的于慎行官升的自然就慢,反而还居林延潮之下。
话说回来,这一桌子也实在是很凑巧。
足足有六位隆庆二年的进士,五人位列翰林院学士,另一人也是詹事府最高官员。
翰林学士中唯独林延潮是万历八年的进士,比这六位的科名足足晚了十二年。
这看起来太离谱,但也不太离谱。这六人都是庶吉士出身,而林延潮是状元,还加个三元的光环。
林延潮要看齐是王家屏,隆庆二年进士里二甲第二名的王家屏,已是内阁大学士。
至于隆庆二年状元罗万化正在家丁忧,榜眼黄凤翔,探花赵志皋则分别在北南国子监担任祭酒。
官场上同样是同年之间,先进与后进差别就是这么大。但隆庆二年进士把持翰林院,并未到此为止。
同席的还有詹事府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讲赵用贤。
左谕德韩世能。
右谕德孙继皋。
其中韩世能也是隆庆二年进士,一桌十个人,七个是隆庆二年进士,还不算上两位国子监祭酒黄凤翔,赵志皋,这个阵容麻将都能凑齐两桌。
林延潮再看向席末一身身子发福,不苟言笑的官员,知道此人就是赵用贤。此人不用介绍,闻其名是如雷贯耳。赵用贤是隆庆五年的庶吉士,张居正的学生。
张居正夺情时,就是此人与同为翰林的吴中行,一并上书弹劾自己的老师张居正,此事震惊天下。
结果赵用贤与吴中行一起被天子廷杖。
廷仗的结果是,赵用贤被打的惨不忍睹,明史记载肉溃落如掌,其妻腊而藏之。现在赵用贤被召还回朝,因为这事被清议所推举,认为他实在是有风骨。
而赵用贤也是经常在清流间抨击时政,说申时行,许国二人不是,为李植,江东之声援。
所以林延潮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肯定是与自己不和了。
但是此人能量偏偏很大,现在礼部尚书沈鲤虽说是清流领袖,那是因为名望所至,实际并没有插手太多具体事物,地位类似于精神领袖如此。
但是赵用贤却是党鞭一般的存在,此人才是清流的主心骨,因为反对申时行,许国,而在为李植,江东之摇旗呐喊,得到了不少人支持。
做官到现在,林延潮自然不会自定忠奸,哪个是奸臣,哪个是忠臣。所谓忠奸,大多是因政治立场不同。
赵用贤虽与自己政治立场不同,但论及品行倒是公认的君子。但立场不同,就不是同道,甚至是敌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说这一顿接风宴,也让林延潮摸清了形势,一边是势力强大的隆庆二年同年党,他们现在可谓把持了翰林院,詹事府,将来肯定是有不少人可以入阁的。
面对这等势力,肯定是要引以为援,不可与之为敌。幸亏林延潮与王家屏,朱赓交情都很好。
而沈一贯与自己同为申时行的心腹,也算是自己人。
至于徐显卿,韩世能他们都是南直隶长洲人,都是申时行的老乡,也是同党。
于慎行当初冒死在天子面前为自己直言,对己有恩,这情以后要还。
其他几位也不会有如何利益冲突,大家都是奔着入阁去的,自己资历浅,在行事上多尊重下几人,为人低调就可以的。
官当的越大,行事就越懂得克制,更重利害,而轻情感。因为资历浅更越居人头上的不爽之心人皆有之,但不会影响判断。
所以在这个层面的争斗,更多是在党争这一块上。再好的朋友,亲如师生,若分属不同阵营,也会翻脸。历史上李三才背叛王锡爵的事,就是很好的例子,绝对令人心寒。
面对赵用贤,林延潮就不用管他,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而孙继皋是老朋友了,则需好好拉拢。
这顿饭吃了几口,林延潮就想了这么多,以后再补充。
宴席上大家初时倒是拘谨,酒才饮了一杯,赵用贤即起身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一步,这也算是给新到任的林延潮一点颜色看。
林延潮倒是没有介意,反而起身挽留了几句,但赵用贤仍是执意走了。
但赵用贤走后,桌上气氛倒是好了很多,酒过三巡,大家谈兴渐浓,席间大家谈论的焦点在于韩世能重金购来的《寒食帖》。
韩世能除了是翰林,还是当今藏书